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江南有相思 作者:王琅之 文案 相看两相厌的的帝妃在宫中日日相对,偏生还要做得一副恩爱模样,彼此都恨不能把对方心肝挖出来看看是红是黑。 明钰知道,言玦讨厌她,巧了,她也讨厌他呢,切。   你来我往,一场又一场恩怨是非,却终究,算尽了人心,算不过情深。 剩万般念想,无言以对。   江南一场雨,帝苑入深秋。  默对烟波里,识得相思厚。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宫斗 虐恋情深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钰言玦 ┃ 配角:明棠成碧章晴柔 ┃ 其它:帝妃 ================== ☆、第一章(一)   春困秋乏,午睡醒来,反而有些头痛。   我歪在贵妃塌上,懒懒看着庭院里疏影横斜,落花满地,寂静无声。   在心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数着,一,二,三,四……八,时至今日,我已经在这深宫中度过了八年的时光。   仔细想想,委实唏嘘。   相国嫡女,出嫁为妃,承宠多年,一无所出。   这就是我,当今皇上凤仪金辇迎进宫,御笔亲封的雍贵妃。   丫头成碧掀了帘子进来,带出一片珠玉碰撞的清脆声响。   她见我醒了,便道跟前请了个安,叫了声“娘娘。”   我想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熟料她先我一步,在我闭上眼前又赶着叫了一声“娘娘,昨日您应承了要去娴妃娘娘那儿赏画,现在时候差不多,可要侍候您梳洗?”   是了,娴妃近日新得了一副好画,却没有落款印章,拿不准是哪位名家手笔,想着我对此还算略通一二,便邀我今日共赏,我倒给忘了。   我在宫中人缘不算好,娴妃是难得与我亲近的,她出身书本网,父亲章持是先帝时期的探花郎,只可惜为人不大活络,到死也不过是个从二品的国子监祭酒,下又有孀母弱弟,到如今,全家倒都系在了她一人身上。   我起身整整衣襟,装模作样道:“可不是,差点睡过了,那便梳洗罢。”   成碧应了声“是。”   没有拆穿我就是赖着不想起的事实。   刚到撷兰殿门前,听得里面一阵放肆的嬉笑声,我就知道,我这一趟是来对了。   小太监高声通报,娴妃已经出来迎接,里面的笑声顿了一下,随即重新响起,不知收敛,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娴妃向我福了福身,目光里有些许欲说还休的尴尬和歉意。   我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宽心。   一进门,果然看见赵德妃坐在椅子上和旁边的孙嫔笑的正欢。   延昌宫的赵德妃,闺名喜儿,曾经有几个看不惯她做派的嫔妃还暗地里取笑她这名字来着,我倒觉得很好,团圆美满。   倒是她这个封号,我不知道是怎么排的,只能说是寄望她人如其号,缺什么补什么罢。   我猜她们是想装作不知道我来了,但我这么个大活人杵在这儿说看不见未免太刻意,终究还是起身向我歪歪扭扭见了一礼,嘴上说着:“不知贵妃姐姐驾到,妹妹失礼。”   后宫女子一般是这样,姐姐妹妹满天飞,正经论起年纪,我未必是最大,只是进宫较早,位分较高,因此被后来的嫔妃尊称一声“姐姐”,倒也合情理。   只是,啧,我看她每次向皇上施礼的时候倒甚是婀娜,一双眼睛转得极为勾人,配上艳丽的长相,连我见了都觉怜惜,怎么到了姐姐这儿,就这么敷衍呢。   我不忍再看,命她们起来,自向一边坐了。   还没坐稳,就听得祥嫔操着娇滴滴的口音开了腔“贵妃姐姐怎么瞧着气色不好,莫不是病了?”   哎~曾有个不着调的人同我说过,你们这些京城女子,虽则被锦绣繁华,帝都威严养育的矜贵大气,却终究不敌南方的小家碧玉婉转动人,讨人喜欢。   在祥嫔这儿,我深以为然。   她相貌清汤寡水,但那温软的声音哪怕是骂人也听了舒坦,何况不论居心何在,她怎么也算是在问候我。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摆摆手“不过是午睡刚起,有些精神不济,让祥嫔劳心了。”   赵德妃马上接过这话头“原是这样,姐姐无恙便好,姐姐调理好身子,也能早早为皇上添个一儿半女,为皇家开枝散叶不是。”   说罢,两个人相视一笑,为戳到我一个痛处暗自高兴,配合倒也默契。   习惯了她们拿我这事说笑,我以不变应万变,回应道:“德妃多虑了,皇上还年轻,膝下也有二子一女,这开枝散叶的事,倒也不用我太过分担。”   她笑意更盛“那是姐姐过谦了,一般是妃子,偏就姐姐多了个“贵”字,可见皇上喜欢姐姐,对姐姐寄予厚望,若是再添一皇子,必定顺理成章,母仪天下了。”   这是我第二个痛处。   我不欲再与她纠缠下去,便道:“妹妹说的也是,不过我没记错的话妹妹是乾元十年进宫,到如今也有三年,也该好好向你同年进宫的丹嫔学学,哪怕为皇上添个公主呢?”   停了一下,见她神色有异,便也点到即止的转了话题“听说过些时日赵将军便要回京述职,德妃你怕是有的忙了。”   立刻便见她得了意,声音也提高了一倍“是啊,我也好久没有见到哥哥了,实在想念得很,也是皇上器重,每次回京准他进宫探望。说起这些,倒让我想起今日早朝,皇上好像又同明相爷吵了一架,姐姐你可要好好帮皇上劝劝相爷,这君臣一场,可为一些小事别伤了和气。”   赵德妃一连戳了我三个痛处,我也不是什么大度能容的人,屋内的气氛越发微妙,画是赏不成了,赵德妃和祥嫔走后,我也就告辞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男主出场,撒花 ☆、第一章(二)   回到宫中,我又重新窝回我的软塌,成碧许是看我有些恍惚,一边替我拿了毯子一边劝解我“德妃娘娘的话,您不必放在心上,她是嚣张惯了的,什么都要最好的,您却处处压她一头,她难免嫉恨,逮到机会含沙射影,也属正常。”   我笑笑“我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左右她说的都是事实。”   “娘娘。”   “好了,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是。”   成碧出去后,我把盖到脖子的毯子往下拉到腰际,自嘲的笑了笑。   哪里有谁处处压谁一头,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   入宫这么多年来,我与皇上一直不咸不淡,表面上做出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因此,我至今未能为皇家开枝散叶的事还一直为人嘲笑诟病。   这不能怪我,也不怪皇上,要怪就怪我的父亲是个万人之上,权倾朝野的官儿。   我的父亲,当朝的相国大人,曾经的太子太傅,更是先皇临崩亲命的辅政大臣。   当年先皇驾崩,当今圣上上继位时只有十岁,因此,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我的父亲做他的臂膀,匡扶朝政,鞠躬尽瘁,誉满天下。   只是当皇上羽翼渐丰,想要纵横翱翔的时候,这臂膀也就成了碍事的东西。   近年来,父亲和皇上时常有政见相左的时候,朝中老臣又大多向着我父亲,换作我是皇上,我也会不高兴。   皇上登基第六年,下旨迎我入宫,那一年,我十四岁。   其实当年,我本是文武百官为皇上择定的皇后,却被他以一句“明相之女年纪尚轻,德言容工,是否配得上母仪天下,尚待考察。”硬生生给压了下来。   父亲倒不甚介意我的名分,只是在我入宫之前,拉着我说了一夜的话,嘱咐我要贤德大度,要照顾好皇上,更要时时劝谏,不可令皇上步入歧途,要有相府出来的体面,我一一答应。   这一考察,便是八年。而我膝下无子,就成了他迟迟不立我为后的最好借口。   其实到了今日,他立不立我,我倒也不是那么介意了,他不立我,一样立不了旁人,有时候看他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我也会暗爽。   只是我知道,父亲实在是个耿介老实的官儿,也是太过耿介,才不懂得转寰,他看着皇上长大,老是把他当成孩子看待,总也放不下心,有时候根本不顾及他身为帝王的面子。   可在我看来,莫论当今皇上二十四岁的高龄,只说他的才德心性,见地胆识,都足以独当一面,更别提他的城府手段,更不知比父亲高到哪里去了,别人或许不知,我却是领教了个彻底。   我看着喧哗明亮的白昼在窗外渐渐降下,暮色把整个城池吞没。   入夜了。   便就下起雨来。   春夜的雨来得悄无声息,带着新鲜的气息和未退的寒意。   丫头们忙着收东西关窗子,突然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传来太监的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成碧和看朱急忙进来替我整理,准备接驾。   我跪在门户洞开的大堂里,身上的衣服有些单薄,被风吹得一阵阵发凉。   面前朦胧的雨夜里突然排开两列六角琉璃宫灯,接着,言玦走了进来,一把伞在他头上遮了个严严实实,半分未湿。   他穿着一件玄色长袍,腰上环着赤色绣龙纹的腰带,紫金冠把头发高高束起,冠上垂下两条红色丝绦,在末尾坠了两颗墨玉珠子,紫金冠下露出一张年轻却威严的脸来。   他浓黑的眉在眉心攒出一点不耐,二分狠意,七分雍容,眉尾斜飞入鬓,平添些许邪气,   凤目狭长,庆幸被安静垂落的修长睫毛掩去了其中波澜,直直的鼻子下凉薄的唇总是抿着,笑的时候至多勾勾唇角,那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皇家气度。   嗯,倒是人模人样的。   他负着手走进来,黑靴踩上我面前的地毯,我双手叠放膝上,眼睛盯着地面,努力忽视上方那探究的目光“臣妾恭迎圣驾。”   半天没有反应。   言玦正当盛年,没有失聪的毛病,那就是存心不想理我了。   既然如此,我也就识趣的闭上了嘴。   如此的察言观色,倒不是因为我真的怕他,而是因为我心虚。   早朝时他跟我父亲吵了一架还没下早朝就传到我耳朵里了,为这事,我早饭都没怎么吃,生怕他一下朝就又来找我的不痛快。   他却很给我面子,到现在才来。   太监头子十全机灵的把奴才们全都带了下去,门被缓缓关上,厅里便只剩了我和他两人。   我听见他略带轻佻的声音响起。   “朕有段日子没来看你了,想我不想?”   我眼都不眨“臣妾日日惦念皇上。”   “既然惦念,为何不抬头看看我?”   我缓缓抬起头,在他漆如点墨的眸子里看见自己那堪称平静的一张脸。   他居高临下望着我,眼睛里是明显的厌恶。   “你这幅样子,倒真是把你们明家人的气度学了个十成十,不卑不亢,一身傲骨。”   “皇上过奖。”   他挥挥手“你想起便起来吧,这么不情不愿的,好像是我苛待了你一样。”   他这架势,摆明了是不想让我起来。   我咬咬牙“臣妾不敢。”   “不敢?我倒要听听你有何不敢?”   “臣妾知道皇上有气,所以不敢起来。”   言玦冷笑一声“你喜欢跪着,那便跪罢。”   他俯视着我,声音和他唇角的笑容一样冰冷。   “外面还下着雨,寒气太重,贵妃想跪,跪到宫灯熄了,也便是了。”   说罢甩袖走了,小太监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皇上起驾~”   这个言玦,说到底还是只有那么一张脸像个人样。   言玦走后,成碧看了看屋内境况,出去吩咐其他人各忙各的,没有放人进来,而是自己在一旁陪着我。   等到宫灯终于熄了,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   我被成碧扶到床上,半躺着,有些出神。   成碧见我这样,没说什么,只是捧了一面铜镜过来放到我手里。   我开始还不解其意,低头一看自己,立刻就明白了。   镜子里的人一脸委屈皱着眉,倒像是要哭出来了。   我把镜子捧高,正对着自己,然后把脸上的情绪一丝一丝收起来。   直到瞧着与平常没什么两样,方把镜子一甩,睡觉!   迷糊中感觉成碧的手按上我的膝盖,轻轻揉着,倒是舒服了好多。   第二天早上我比平常要起得晚,被丫鬟扶着勉强从床上爬起来坐到妆镜前任由她们摆弄,从镜子里瞧见看朱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犹犹豫豫的样子。   我叫她“看朱,是有信来吗?”   她见被发现,也就坦白供认“是家书,娘娘,要念吗?”   念什么?念出来让这帮小丫头看我笑话吗?   我有些没好气“不必了,拿过来吧。”   展开来一看,果不其然,那力透纸背的家书一笔一划无不是对我的谴责。   是我爹又写信来骂我了。   这些年来,每每父亲和言玦在前朝有了争执,他的信第二天必然会送到我的案头,责骂我没有劝谏好皇上,辜负了他多年的教导和期望,我受着自己父亲和夫君的夹板气,常常也把自己气个半死。   把这封信和其它的一起放到匣子里,我知道,今天这顿早饭,我也没有胃口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我们男主脾气差了点,但是人家顔好啊! ☆、第二章(一)   没过几日便是永嘉宫和妃的寿辰,和妃爱热闹,每次生日都要大操大办,又是自幼服侍皇上的人,膝下育有一子,各宫都要给她几分薄面,她做寿,少不得阖宫妃嫔要去聚一聚。   且不说这些,她为人和顺,达观通透,是宫里少见的明白人,我倒也愿意与她相交。   梳妆的时候,成碧问我可要像平常一样,我摇摇头,从妆奁里挑出两只云凤纹金簪,一只步摇递到她手上,成碧会意的替我改了发式,又换了妆容,我看向铜镜中的自己,觉得却与平日有所不同,才算满意。   这种场合,太过素淡也是哗众取宠的一种,我一向力求得体。   到了永嘉宫外,远远的便听到丝竹阵阵,笑语纷纷,眼尖的太监瞧见我过来,早早的便唱和起来,等我到了摆宴席的亭子里,各路宫妃早就站了起来向我行礼。   只有一个人例外,反而十分悠闲的坐在上位,拿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瞧着我。   我一愣,没想到言玦也在。   他素来喜静,不爱参与后宫这些杂事,宫中妃子何其多,哪能过个生日便能得皇上亲自贺寿,至多被总管太监安排着赏些东西也就是了,没想到他今日竟然来了。   许是看惯了平常那个只戴一只碧玉簪子的寒酸贵妃,他看到我时,还愣了一愣。   我给各宫妃嫔回了礼,也乖乖向言玦行了一礼“臣妾见过皇上。”   “贵妃免礼。”   他走过来,亲自将我扶起,还牵着我一同向上位走去,嘴角的的笑容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吃多了蜜饯无处消遣。   我落座在他右手边,他的左手边坐着今日的寿星和妃娘娘。   倒是坐享齐人之福。   见了这幅情景,和妃圆圆的脸上早就笑得藏不住,圆圆的眼睛还带着些许少女的光彩“都说皇上疼妹妹,今儿我算是见着了,不过贵妃妹妹年纪轻,相貌好,才学出众,也确实招人疼。”   我被她说的一笑“姐姐取笑了,还没来得及祝姐姐芳龄永驻,福泽百年,备了一份薄礼,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和妃愈发高兴“妹妹太过谦了,你如今圣眷正隆,送出手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东西。”   底下早有刚入宫不知事几个贵人常在的起哄道“是啊,贵妃姐姐的母亲当年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姐姐承了母亲的美貌,哪有不受宠的道理。”   提起母亲,我心中有些黯然。   我的母亲,她确实是个极美的女子,那般容貌,哪怕时至今日,我已看尽了世间粉黛,依然无人可出其右。   许是应了那句话吧,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她在我八岁时便染病去了。   而彼时我的父亲忙于西北战乱,深夜议事宫中,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好歹是名满京都的小郡主,淮安王的掌上明珠,她嫁给父亲,一天清福都没有享到,整日为这个一心只知政事五谷不分的木头操持家务,要不是她在外面置办些家业商铺,光靠父亲那点俸禄,我们一家人恐怕要喝西北风。   我心里一直觉着,父亲是辜负了母亲的,尤其他这般操劳,如今还不是要面临鸟尽弓藏的下场。   想到这里,我觉得言玦的笑容分外刺眼了些。   殊不知我在别人眼里也是一样的刺眼。   “何止相貌,贵妃姐姐可是明相爷的女儿,明相爷身为朝廷重臣,他的女儿为后宫宠妃,明家风头当真令人艳羡。”   我看向那声音的来源,啧,几日不见,赵德妃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还是没有退步,只是她这点伎俩,跟我耍耍也就罢了,在言玦面前,却委实不必。   果然言玦并无波动,甚至还举起了手中玉杯,向我示意“德妃说得对,明相是朝廷脊梁,一直为国为民奔波劳碌,朕甚感激,贵妃这些年协理后宫,也很辛苦,朕敬你一杯。”   瞧这相貌,瞧这演技,要是他哪一天不做皇帝了,去雪月楼做个小倌儿定能红遍天下。   好歹我在宫中多年,虚情假意的本事却也不输他,也就十分配合的举起杯子和他轻轻一碰“臣妾谢皇上。”   饮酒的间隙偷偷觑着赵德妃的脸色,果然已经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是演技派啊~ ☆、第二章(二)   寿宴结束后,言玦直接到了我的芳华殿。   我看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心下倒也轻松了几分,吩咐了下面的人上茶来,还特意嘱咐了要去年清明前收的雨水。   言玦这个人嘴巴特别挑剔,一般的皇子从小被锦衣玉食惯坏了,也是会挑剔一些,可他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好比一样的喝茶,不仅要最好的茶叶,连这沏茶的水,也要那京郊行宫里的泉水才肯喝。   只有我知道,这还不是他最喜欢的,他真正喜欢的,是隔年的雪水泡的茶,雪还要梅花上的新雪,如若没有,旧年的雨水倒也不过勉强可以,实在太难伺候。   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不想看到我,却也不得不隔三差五到我这儿讨杯好茶喝的原因。   说话间茶便上来了,我拿起来喝了一口,差点没一口喷出来。   谁谁谁?谁把我藏在梅花树下的最后一坛子雪水给挖出来的!   那可是我冒着欺君之罪藏起来的,就这么被糟蹋了!个让我查出来我非要扒了他的皮不可!   言玦却是眉开眼笑“还是贵妃的茶最合朕心意。”   我心疼的不行,强忍着把茶从他嘴下抢过来的冲动,苦笑着答道:“皇上喜欢,是臣妾的荣幸。”   想是他猜到了些什么,笑的越发舒坦“这茶可是用去年的雪水泡的?果真清冽非常。”   还没等我说什么,刚刚奉茶上来的小丫头便怯生生开了口“回禀皇上,正是如此。方才娘娘吩咐要旧年雨水冲泡,可我想着皇上来了自然要上最好的东西,这便想起了梅花树下埋着的这坛雪水,自作主张起了出来,皇上喜欢就好。”   我看了那丫头一眼,十五六岁的样子,梳了个双丫髻,下巴尖尖的,俏生生一张脸,此刻正大了胆子拿眼睛偷瞧着皇上,朱唇含笑,叫人心摇。   瞧着却有些面熟。   哦,是了,这丫头是三年前来我这里伺候,叫什么,怜儿什么的,有一次还被我抓到大半夜在花园里哭哭啼啼的,看到我后吓得直哆嗦,问什么也不肯说。   后来还是我下令赦她无罪,才说了是因为家中老父重病,没钱医治,心里难过这才在这儿哭的,我还令成碧拿了一包碎银子给她,当时她感动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煞是可怜。   没想到一眨眼都这么大了,还出落得这样好。   言玦看我一眼,吹了吹茶水,眼底似乎闪过一丝狡黠“真是个伶俐的丫头,长得也俏丽,贵妃这里藏龙卧虎,便是我跟前也没有这样的人才,我若是向你讨了她去,你愿不愿意?”   我动作一顿。   哦,他这是向我要人来了,也是,他血气方刚,又是皇帝,有此需求无可厚非。   既然他都有了暗示,我也不好太过小气,更何况她不是看朱不是成碧,我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不愿意便算了,我只是开个玩笑,贵妃不要多心。”   言玦打断了我的思量,语气却有些莫名的愉悦。   他一直喜怒无常的,这怕是他变态的征兆,我有些警觉。   “皇上这是哪儿的话。”   我放下茶盅,向他笑道:“能被皇上瞧上,是她的福气,也是我芳华殿的荣耀,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言玦的脸似乎僵了一下,眼睛盯着我“你真的愿意?”   我点头“臣妾愿意。”   “好!”   他站起身来,冲着怜儿道:“从今开始,你便到御前伺候吧。”   怜儿噗通一声跪下来“谢皇上。”   又转向我“谢娘娘。”   我点点头,向她嘱咐道:“今后你在御前伺候,不比在我这儿,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好……”   “哼。”   我还没说完,言玦便甩袖子走了。   怜儿也忙不迭跟着圣驾离开了芳华殿。   徒留我坐在殿中,一脸的莫名其妙。   瞧吧,这个人,拿了人家的东西连个“谢”字都没有还要摆脸色,什么臭脾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个人,啧啧啧~ ☆、第二章(三)   那一次之后,我整整半个月没有见到言玦。   用过午膳,我在榻上闭眼假寐,看朱在一旁替我打扇子,成碧一边绣着香囊一边说些宫中的新鲜事。   什么仁景宫的孙嫔在御花园里公然打了赵嫔一巴掌,赵嫔气不过拿了绳子要上吊,却在踢凳子的前一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和妃娘娘那儿又搭了戏台子,整日咿咿呀呀,热闹得很。   新近的几个贵人常在在荷花池子旁起了争执,还有人落了水。   听着倒也有趣。   “还有呢?”我有些意犹未尽。   “嗯,赵将军回京了。”   我睁开了眼睛“哦?不是老早以前便说要回京述职,怎么今日才到?”   “不知道,说是有些事务耽搁了。”   这样。   我取过看朱手中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   镇西大将军赵骠,德妃的亲哥哥,皇上的宠臣。   说起这赵氏兄妹其实也是可怜,两个人都是庶出,从小备受排挤,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赵老早逝,直到他去世,赵骠还是家中唯一的儿子,也从此翻了身成了一家之主。   赵喜儿从小受尽了冷眼,一朝得势,也难免被他哥哥娇惯过了些,便成了今天的样子。   此次赵骠回京,我总感觉没有那么简单。   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娘娘,还有一件事。”   成碧有些迟疑。   我看她一眼“说吧。”   “这……前些日子去了御前的怜青不知犯了什么错,被打了五十个板子,赶出去了。”   “怜青?不是叫怜儿吗?”   成碧无奈“娘娘,是叫怜青。”   哦,这才十几天,言玦就把人家赶走了?果然是无情无义。   看朱在一旁忿忿道:“那也是她活该,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左不过是只长得好些的野鸡,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想想皇上怎么会瞧得上她?吃几个板子也好,以后看她还敢不敢干这些背主忘恩的事。”   成碧摇摇头“没熬过去,死了。”   手中的扇子停在了那里。   我叹口气“这条路是黑是白皆是她亲手所选,没那个福分也只能认了,怨不得旁人。看朱,你去拿些银子打点一下,把尸身交给她家里人,好生安葬了罢,说到底是我芳华殿出去的人,不能太难看了。”   看朱虽然嘴巴不饶人些,却最是心软,听了我的话,默默去做了。   我吩咐成碧去取了一本书来,歪在榻上看,挨着挨着,光景便暗了。   成碧一边掌灯一边问我:“眼看着到晚膳时候了,娘娘是不是收拾一下,万一皇上来了也不失礼。”   我哑然失笑,摆了摆手“德妃的哥哥回京述职,皇上今日大概会在她宫中设宴,近几日想必也都会歇在她那里,你们不必忙了。”   成碧回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我看着那红烛爆了一个灯花,屋子里突然亮了一下,马上又暗了。   晚间时候,皇上却真的来了。   我更衣洗漱停当,刚要就寝,就见他穿着一件家常的鸦青长袍,也没用人通报,就走了进来,果然喝了酒,步伐有些凌乱。   我皱了皱眉,刚要吩咐人去做醒酒汤来,就被他一把挥退了宫人,径自坐在了我床上。   我不知所以,只得行了一礼“臣妾见过皇上。”   言玦挥挥手,我也就不再多礼,垂首站在一边。   他看着我,半张脸浸在烛光里,丰神如玉,很是好看。   这么个人,却得了一副好皮囊。   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但也越发不敢僭越,因着他越是这个样子,我越觉得他深不可测,难以捉摸,一时间也就各自无言,两厢沉默。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们两个人的一生就要这样消磨殆尽了。   半晌,他看我的眼神转为我熟悉的嫌弃,道:“你总是拿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对着我。”   我福了福身“臣妾不敢。”   你整天拿那张脸对我我说什么了吗?   他冷笑一声,又不理我了。   知道他不满意我的沉默,我也不好再不说话:“皇上今日在德妃宫中为赵将军接风洗尘,赵将军是皇上肱骨,德妃也是入宫多年,侍上有功,皇上却把她扔下跑来臣妾这里,恐怕会令他们兄妹寒心。”   他突然变得有些不耐烦“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整日就只知道算计这些。”   我又说错话了,索性闭了嘴。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话,我却总要捡他不爱听的说,然而他今日耐性出奇的好,竟然还没被我气跑。   只是眼下,我们又无话可说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了口:“我头疼,你来帮我按按。”   我顺从地走过去,双手按上了他的头   我自小没了母亲,父亲又喜欢女子才德加身,我在家中所学,多是音律翰墨,这档子琐事,没人教过我怎么做,我也就不大擅长,可他仿佛很受用似的,竟渐渐躺倒了下去。   我见他睡着了,便停了下来,伸出一根手指,重重捺在他眉间,以报他害我大晚上不得安寝担惊受怕之仇。   谁知他却突然睁开了眼,见是我,嘟囔了一句:“明钰,别闹,我累了。”复又翻了个身,睡着了。   可怜我被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等了一会儿,见他是真的睡实了,才替他除了鞋袜,盖了被子,因怕他夜间无人照顾,我只好自去外间榻上睡了,他若有什么不满意,我是担待不起的。   次日醒来,已是天光大亮,皇上早不见了踪影,想必是上早朝去了。   成碧带了一堆人进来侍候我梳洗,我望着镜子里因为一夜未眠而显得有些憔悴的脸,叹了一口气。   那赵氏兄妹都是心胸狭隘的人,皇上闹了这么一遭,想必他们要好好把我记恨一顿,连累着哥哥和父亲也要被人惦记。这个言玦,说我成日算计他,他又何尝愿意放过我。 ☆、第三章(一)   看我又在劳心,看朱开口道:“娘娘这几日犯懒,总赖在宫里也对身体不好,不如趁着光景正好,去娴妃娘娘哪儿走动走动吧。”   我横她一眼,好笑道:“怕是你自己呆闷了想要出去玩儿吧。”   那丫头被我戳中了心思,反而恼羞成怒起来“娘娘!奴婢是为你好,你还倒打一耙!”   见此我也不好再逗她,便说:“好好好,我也确实想出去走走,多谢你为我好。”   略进了些东西,我便带了几个人到了撷兰殿。   对门口的小太监比了个手势,他会意闭了嘴,任由我自己走了进去。   撷兰殿里花木葱茏,十分安静。   正殿的纱窗上隐隐约约映出来一个人影,娴妃正在窗下做女红,不时抬头和身边的宫女说两句话。   再走进几步,她们的话飘进了我的耳朵。   “娘娘前日刚刚绣好了一副绣屏,今日又绣扇面,也太辛苦了些。”   “左右无聊,不如多做些留着备用。”   “娘娘无聊,何不去芳华殿找贵妃娘娘说话,或者干脆把这绣活拿了去和贵妃娘娘一起做,也好打发时间。”   娴妃带了几分笑意“她呀,猴儿似的,哪里愿意同我做这些。”   看朱听了这话“嗤”地笑了出来,娴妃一惊,立刻便张望过来,见是我,隔了窗子笑道:“瞧瞧,说着猴儿,猴儿便来了。”   我抬脚迈过门槛。   “姐姐不想见我,我可是巴巴的来看姐姐来了。”   娴妃晚我两年进宫,却大了我一岁,因此私底下我叫她一声姐姐,又因为她闺名晴柔,我多唤她作柔姐姐。   至于我二人亲近的原因,无他,投缘而已。   旁边站着的她的陪嫁丫头绿英向我行礼“奴婢见过贵妃娘娘。”   我略一点头“免礼。”   柔姐姐热络地拉过我的手“我哪里是不想见你,你不要得理不饶人。”   又嗔怪道:“你就是这样,来了也不让人通报,猛地钻出来吓人。”   我笑着揶揄“我也并非有意,只不过刚一进这殿中,便看到一副‘美人绣春图’一时看的痴了,不忍打扰罢了。”   她“啐”了一声,笑骂“偏你这样会说话,凭是什么样的美人于你又如何,天天照镜子还看不够吗?”   我在另一边的太师椅上坐下来,隔了桌子细细打量着她。   柔姐姐确是个美人,细细的眉眼秀致非常,小巧的鼻子,嫣红的唇,配上一张莹润的瓜子脸,美得像古画里走出来的人。   我还是没忍住打趣她“我哪里比得上姐姐这般韵味,无怪乎皇上喜欢。”   她还是专注于手里的活计“我哪里有妹妹讨皇上喜欢,左右这三宫六院,皇上眼里除了妹妹,就再容不下别人了。”   我一顿,旋即苦笑“姐姐也要和我打哑谜吗?”   她看向我,神色有些凝重“我不点破,是因为知你聪慧,又何用我直言呢?”   见我不语,她放下手中针线“你难道没听说,昨夜的事不到天明便传遍了宫内宫外,如今朝中已经有人说你狐媚惑主,你要上点心才是。”   我握住她的手,诚恳道:“多谢姐姐提点,我会留心的。”   柔姐姐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点点头“你知道就好了。”   我一笑,顺势抽走了她手中的绣活,只见那上面绣的荷花精致非常,层层叠叠的碧绿打底,缀以几朵姿态各异的荷花,看着便觉清凉,更难得竟有以诗入绣的意思,不禁夸赞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姐姐好手艺。”   柔姐姐看我一眼“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索性你就在我这儿呆上一日,我做你的女红师傅可好?”   我把嘴一撇“算了吧,我不是做这些事的料。”   尤其是曾经被言玦嘲笑我绣的鸳鸯戏水像鹌鹑打架之后。   她笑笑“罢了,左右有我在,你真喜欢这副,我绣好了送你便是。”   我眼睛一亮“当真?”   “姐姐骗过你?”   我赶紧起来施了一礼“那就谢谢姐姐了。”   柔姐姐忙将我扶起,向绿英笑道:“瞧瞧这人,为了一副女红,竟连贵妃的体面都不要了,好不知羞。”   我也笑“那是因为姐姐的东西好。”   正闹着忽然进来了一个小丫头,向柔姐姐禀报:“皇上身边的洪公公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柔姐姐是治愈系~ ☆、第三章(二)   我连忙整理衣襟,安安分分坐回椅子上,做出一副端正的模样。   洪庆上前行了个礼,然后捧出一个食盒,将里面的东西捧到我面前来“贵妃娘娘,这是皇上特意吩咐给娘娘的雪梨莲子桂圆汤,奴才在芳华殿没见着娘娘,打听着给您送来了,请娘娘趁热喝。”   我皱皱眉,柔姐姐在一旁笑道:“皇上果真最是惦记妹妹,不过这热气腾腾的怕是会烫坏了妹妹,放会儿再喝也不迟。”   洪庆赔笑道:“这是皇上嘱咐来给娘娘补身子的,还是趁热喝为好。”   我笑笑,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果真香甜。”   看朱忙从袖子里摸出个金叶子,放到洪庆手里“请公公喝茶。”   洪庆打个千儿去了。   眼瞧着洪庆走了,柔姐姐道:“这倒奇了,你一向不喜甜食,皇上难道不知道?我怕是有什么古怪,才拦着你,你倒是痛快。”   我笑笑“我不过是个妃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皇上怎么会知道,而且我虽不喜甜,皇上却是喜欢的,姐姐多虑了。”   柔姐姐有些不赞同“小心为上。”   我又笑:“即便是真有人要害我,也不会这样光明正大的下毒,也太冒险了些。”   柔姐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回到宫中,我直接去了寝殿,翻出一个乌木匣子来,那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十数个方方正正的小匣子,里面放着许多故人送的小玩意儿,平常如泥捏的人偶,竹子做的蜻蜓,珍贵的也有光华璀璨的鲛人珠,通体生凉的古寒玉,代表了我的一段过去,早已作别的旧年华。   我取出一个密封的青玉小瓶,除掉蜡封,从里面倒出一枚乌金的药丸来。   这是从前孟竹喧送我的一枚灵药,据说,可解百毒。   孟竹喧,我一位极不靠谱的朋友。   我还在家里的时候,父亲忙于朝政,我闷着无聊,便整日偷偷和大哥混在一起,彼时的明棠是少年得志的贵公子,交友甚广,无论是文人墨客还是江湖游侠,在他的席上都能窥见踪影。   一来二去,我和他们也就相熟起来。   而在这些人中间,孟竹喧是与我最为脾性相投的一个。   他本也是世家公子,可惜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他父亲在世时为了约束他,给他捐了个闲职,等他父亲一死,他立刻辞官而去,浪迹江湖。   我真真不知道大哥是从哪里把他搜罗来的,但是他的的确确博闻广识与众不同,人世风波一一历遍,比别人多了一肚子的故事和一双洞明双眼。   自然还有许多好东西。   总之这个人,虽然浑了些,做个朋友,倒也有趣。   可惜我已经两年没听说过他的消息,怕是不知道在哪座青山中以天为盖地为庐呢。   今日洪庆送来的甜汤必然是有问题的。   言玦喜甜,但他也知道,我不喜欢,甚至讨厌。   而且那汤的滋味甜得有些古怪,让我联想起孟竹喧从前拿给我玩儿的一种毒,七日甘。   七日甘,无色,味甜,初服无端倪,甚至可以养颜,唯待七日后,暴毙而亡。   想必是延昌宫那位所为了,毕竟这宫中,能够把皇上身边的人收买的并不多。   我一边细细嚼着药丸一边冷笑,这个赵德妃,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既然如此,我怎能不好好回报她呢。   刚要合上匣子,我却灵光一现,翻出一枚玉佩来放在掌中,仔细端详,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来。   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属于前朝祸国妖妃徐氏的随香佩。   据说徐氏就是靠这枚玉佩沾得遍体异香,魅惑君主,从此六宫粉黛无颜色,两个人一觉睡到了言家大军攻破城门的那一天。   但其实这枚传说中勾人心魄的随香佩看起来最是普通不过,常见的同心结样式,并没有所谓的异香,虽然料子实在珍贵,却也不过是值钱一些,不能蛊惑人心,更罔论祸国殃民。   孟竹喧把它送给我的时候,给我讲述了它的另一种来历,他说这枚随香佩是前朝梁昭帝亲手雕刻而成,历十日十夜,双手布满大大小小的血痕,以此讨徐妃的欢心。   如果这种说法是真的,那前朝怕只是断送在了一场荒唐的爱情里。   说来,这徐氏是我最仰慕的一个人。   天下有多少女人想要成为徐氏,笑对千夫所指,罔顾人伦礼德,一心一意与一人厮守,又有多少人想要成为昭帝,山河拱手,尸骨成山,只为红颜一笑,片刻欢愉。   可千百年来,终究只出了一个昭帝,和他的徐姬。   感叹片刻,我还是把随香佩放回了原处,合上匣子,看阳光里尘埃飞舞,缭乱妖娆,距随香佩出世的那一天,百年已经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想到明钰的偶像居然是个祸水呢【doge脸】 ☆、第三章(三)   “娘娘,出事了。”成碧按捺着旁边一脸焦急的看朱,向我禀报到。   我放下手中的书卷,问道:“何事?”   “今日下朝后赵将军去了御书房,弹劾明公子勾结西戎叛国投敌,皇上已经下令明公子停职待审,禁足家中。”   我面色一沉“证据呢?”   “说是有公子与西戎首领来往的书信,还盖了私章,已经上交大理寺核准。”   书信,私章,何其容易伪造的东西,也能当做证据?   呵,一个两个的,竟然都这般迫不及待了吗?   “有没有打听到我父亲怎样?”   “相爷还好,只是力保公子清白,并没有与皇上起正面冲突,只是,相爷说,如果公子真的有此行径,他一定亲手杀了他,再自尽谢罪。”   我摇摇头,爹爹还是这幅老样子,如果大哥真的勾结外邦,恐怕他真的会拿先帝御赐的龙泉剑给他捅出个血窟窿。   好,很好,这样才有点意思。   我向成碧道:“我记得‘凫砂’收在你那里?”   成碧面有难色“娘娘,您是要?”   “你只管拿来。”   成碧应了一声,去了。   赵骠算计我大哥,却没想到她妹妹会背着他做出这等好事来,而我,又怎能不好好利用一番呢。   我取过那药丸,一口吞了下去。   看朱成碧阻拦未及,失声大喊道:“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还没大没小的来拍我的背“您快吐出来啊。”   我被她们两个拍的差点吐血“你们都给我安静点,”   还是成碧先反应过来,我瞧着她甚是无奈“您要对付德妃,也不必伤了自己。”   我只好道:“夜长梦多,现成的把柄怎能不好好把握。”   这药可比不得七日甘,服下之后,腹中立刻绞痛起来,冷汗直冒。   她们两个连忙把我扶到床上,看朱的表情看着比我还要难过些,声音都带了哭腔“娘娘,奴婢这就去叫太医过来,还有皇上,您一定要撑住。”   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攥住她的袖子“记住,半个时辰后,再叫皇上。”   又看向成碧,我相信,等言玦来了,她会知道该怎么说话。   成碧的脸也没比看朱好多少,却还是向我郑重点点头,我把手一松,晕了过去。   昏迷中我似乎感到自己被一个怀抱死死箍住,差点没给我勒醒了,有人在耳边喊我的名字,一声比一声紧张,我相信如果我就算真的要死了,也会被他从黄泉道上喊回来。   果然这药是够厉害的,都出现幻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渐渐恢复了意识,一睁眼就看到柔姐姐在我床前抹眼泪,秋水含波的一双眼,真真我见犹怜。   她见我醒了立刻向外间喊人,我握紧她的手,嗓子十分艰难“柔姐姐,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她听了又是哭“你这是何苦。”   我抬手替她擦眼泪“柔姐姐,我没事,你别哭了,我有一事要托付你,务必,要让他们审出赵德妃的毒是通过谁进的宫。”   她按下我的手,自己拿帕子抹了眼泪“你放心,这些事就交给我打点,不过这件事是十全督办,恐怕不那么容易。”   我皱皱眉,如此,却是有些棘手,十全是皇上的人,想必不会任由这件事随意发展。   第二天我的身体恢复了一些,但还是没有力气,索性就赖在床上等成碧打探消息回来。   果然,最终审出了赵德妃的毒是由他哥哥赵骠送进宫里,甚至整件事都是由她们兄妹二人合谋。   我松了一口气,虽然觉得整件事情顺利得出乎了意料,但终究是我想要的结果。   扳倒了赵骠,他告我大哥的所谓证据又站不住脚,很容易就被理解为嫉妒明家恩宠,勾结宫妃,诬告暗害。   看朱在一旁问道:“赵德妃的毒真的是赵将军给的吗,如此,这兄妹二人当真是罪大恶极,死不足惜。”   我抿一口茶“不知道。”   不过多半不是,赵骠不大可能和她妹妹一样蠢。   这也不重要,我只看中结果,至于真相,谁在乎呢。   我算着时辰,拿着食盒去了御书房,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大哥站在台阶下遥遥望着我。   我大哥明棠,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   我一直觉得他比父亲要聪明的多,他没有选择像父亲一样在奏章和阴谋里打滚,而是投笔从戎,十几岁起便混迹行伍,浴血沙场,凭着拼命挣来了一品宣武大将军的位置。   当我问他这是为什么的时候,我一向端方磊落的哥哥告诉我“杀人的刀,要握在自己手里。”   所谓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我深以为然。   我们到了一处还算隐蔽的亭子里,他递给我一个信封。   我打开,一行一行读下去,随即合上,了然道:“看皇上对赵家兄妹的态度,我便猜到了一些,这封信倒是为我解了疑惑。”   “不过,”我挑了挑眉“说起来,赵家对你和父亲终究是个威胁,这一次,虽说你我做了别人的刀,也不算亏。”   而且言玦自断一臂,也要疼上一疼。   大哥看我一眼,清俊端正的脸上尽是无奈:“明钰,你有时候冷静得让人害怕。”   我有些摊摊手“大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明棠瞪我一眼“这是什么话,你就是这样做贵妃的?”   我无赖的笑笑“大哥,我整日关在这皇宫里已经够无聊的了,好不容易见你一面,还不能开开玩笑?”   明棠也笑了,说:“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当年就不应该把你送进宫。”   我苦笑“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算了,不提也罢。”   明棠皱起了眉,正色道:“你既然入了宫,就应该收收心,小妹,和你说过多少次,家里有我,你不要插手这些事,你明知道皇上他最讨厌什么,何必还非要和他对着干?”   我摇摇头“大哥,如今情势你也看到了,你要凭一己之力保下明家,太难。”   如果我真的袖手旁观,必定会落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下场,我还有什么脸自称是明家的女儿。      “明钰。”   “大哥,对我而言,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其它的或许更好,但不属于我。”   明棠不置可否,只是沉默不语。   我环顾四周,微风习习,鸟语清脆,这种天气,用来发愁未免可惜,我试着岔开话题。   “好了,你这样愁眉不展的,回去让嫂子看见了又要心疼,听说我要做姑姑了?好久没见到你,还没来得及恭喜。”   提到我那个宝贝嫂子,大哥总算开怀了一些,眼中光彩顿时柔和下来“你嫂子也很惦记你,只是现在胎像还不稳,不能由着她四处乱逛。”   我了然的点点头“哦~大哥可真是心疼嫂子,叫我好生羡慕~”   明棠笑骂“真是个没良心的,从小到大我什么好东西没给过你,现在还学会取笑你大哥了?”   “那等过一段时间,一定要让她进宫来看看我,好不好?”   “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奔波旅途,所以更新不稳定,现在终于安定下来了吼吼吼 微博@王琅之 欢迎围观 ☆、第三章(四)   昏暗的监狱,充斥着血腥和潮湿的气息,赵喜儿缩在角落里,身上还穿着艳粉的绫罗,昔日精心打理的头发此刻披散下来,遮住那张过分浓艳的脸。   听到人声,她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我后,先楞了一下,然后发疯一般冲过来,双手死死扒住牢门,目眦欲裂“明钰,你这个贱人,都是你害的我,我要见皇上,我要向皇上揭发你!明钰!”   如此这般的凶狠,要不是有栏杆阻隔,我丝毫不怀疑她会把我吃了。   我命令狱卒开门,狱卒为难的看了我一眼“娘娘,这毒妇已经疯了,逮谁咬谁,您要是有了什么闪失,奴才们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看朱从袖口摸出一锭金子,交到那狱卒手上“叫你开门便开门,开了门就出去,有我们在,就把你的心放在肚子里。”   狱卒畏畏缩缩开了门,然后畏畏缩缩的走了。   我看了成碧和看朱一眼“你们也下去,我和德妃娘娘单独说会儿话。”   “娘娘,”看朱这时不淡定了“赵氏她对你恨之入骨,此时又疯疯癫癫的,您单独和她待在一起难免她不会对您不利。”   “行了,她都成了这幅样子了,还能把我怎么样,你们下去吧。”   “可是,”   这时成碧开了口:“看朱,娘娘让咱们下去,自然有她的理由,你什么时候看娘娘做过以身犯险的事了,走吧。”   看朱看我一眼,见我不为所动,被成碧拉着,不情不愿的走了。   我缓步走进牢房内,赵德妃反而冷静了下来,看我进来,甚至还往里面缩了缩。   我冷笑一声“赵德妃,你刚刚不是很威风的吗?现在我就在你面前,你现在怎么不想吃了我了?”   她还是不停地咒骂我,却没有再做什么。   我向她走近一步,俯下身看着她。   “因为你还不想死,对不对?你还想着什么时候皇上回心转意把你接回延昌宫去做那万千荣宠的德妃娘娘,你可不想就这么死在我手里。”   “那我可以告诉你,你可以断了这个念头了,因为,我虽然不喜欢你,却也没有到除之而后快的地步,真正想要你们兄妹死的,是你心心念念的皇上。”   赵喜儿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别以为我会相信你,这不可能,皇上那么宠我,那么重视我哥哥,都是你,是你和你大哥要害我们,你这个贱人,有一天我出去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你不信,那你就要问你的好哥哥了。问问他是不是曾经参与过乾元四年的庐陵王谋反案,还侥幸做了漏网之鱼。”   她身子一颤,死死瞪住我“这不可能,我不相信,我哥哥对皇上一片忠心,皇上是不会相信的!”   我毫不留情的打破了她的幻想。   “如果皇上不信,你怎么会在这里?”   “彼时的镇西大将军不过是一个备受冷落的将门庶子,年少气盛,想要釜底抽薪,另辟一副新天地,也是无可厚非。”   “你以为是我,其实是皇上,皇上想要斩草除根,又怕担上兔死狗烹,陷害忠良的骂名,所以利用我和我哥哥来铲除你们兄妹,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一枚小小的棋子。”   赵德妃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只是一味的重复“不,不会的……不会的……”   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用怨毒的目光看着我“你今天来,就是看我笑话的?”   嗤,这样的笑话宫里日日上演,我早就看腻了,何苦大半夜冒着风险跑到这大牢里来找骂。   只不过……   “你从入宫那天起便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么多年,你我之间,也该做个了结。”   她却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说到底,你和你大哥机关算计,自以为聪明绝顶,还不是被皇上耍的团团转,哈哈哈,皇上,我的好皇上,你可真是给喜儿出了一口恶气。”   我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记住,在这宫里,就算我真的要与谁争斗,那也只有言玦,你们,还远远不够资格。”   “哈哈哈哈哈哈哈!”赵德妃凄厉的笑声在我背后响起“明钰,你以为你赢了?相比我哥哥,你们明家才是皇上的心腹大患,你的下场,只会比我更惨!我看着你,等着你也被关在这里的那天!到时候,我会回来,化作厉鬼,撕烂你每一寸皮肉!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脚步一顿,还是走出了大牢。   我终究没有告诉她,从入宫的那天起,我就想到了自己的下场,这么多年,也不过是一步一步按着那条路走下去而已。   那天晚上我突然自梦中惊醒,浓黑夜色中传来死亡的消息“德妃娘娘殁了。”   太监尖锐凄凉的声音回荡在宫闱里,似是一种警示,更像是告终。   她和言玦数年的情分,终究以这种方式作为结束。   当年德妃进宫,宫宴上初初露面,便被言玦盛赞“艳若桃李”。   几年过去,宫里的这朵桃花,还是落了。   而赵骠,也被以构陷重臣,勾结宫妃祸乱宫闱的罪名被贬为黔州参军。   贬官?好一个贬官,好一个体恤大度的皇帝,可是一个被废的将军,有谁会在乎他是否死在了路上迁谪路上呢?   不愧是言玦,动作够快,手脚够干净。   也许是所谓的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感到寒意一点点爬上我的肌肤。   终究被人设计做局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吧。我想。 作者有话要说:  德妃挂的太快了…… ☆、第四章(一)   大清早的,我还没睡醒,朦胧中被重物压了一下,一睁眼,就看到一个粉嫩的小团儿扑在了我身上。   我一把把她揽过来,心里喜欢的不行,嘴上却说:“小钦儿,你又来闹我。”   小人儿一手支着脸,严肃的说:“娘娘你这样贪睡,如何做得后宫表率,该罚该罚。”   帐外传来言玦的嗤笑“你的贵妃娘娘素来比你还要懒些,十几岁时就是如此,一直也没个长进。”   我这才发觉言玦竟也来了,顿时清醒了大半,有些心虚道:“只今日不小心睡过了头,这就起了。”   收拾妥当后,我被钦儿拉着出去用早膳,对面是言玦那张看了就让人吃不下饭的脸。   我索性把注意力放在小钦儿身上,不去理他。   这小钦儿不是别人,乃是当朝的陶阳公主,言玦胞姐懿宁长公主的女儿。   当年先皇晏驾,是长公主护在言玦身侧在一班虎视眈眈的皇子臣工的注视下步一步走上皇位的,而第一个下跪高呼万岁的人,就是我的父亲。   乾元八年长公主下嫁都尉宋迁,宋迁获封景侯,一时间荣宠无量。   三年后,驸马谋反,三千禁军直指宫门。   熊熊火光中,本应该陷入昏睡的长公主提了一把剑,亲自将宋迁斩于马下,双手捧着装了驸马头颅的匣子跪在一身甲胄的言玦面前谢罪。   言玦亲手将她扶了起来,轻声安慰“这不是姐姐的错。”   她将匣子交到了言玦手里,站起来,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出了这巍巍皇宫,从此再未踏入一步。   那时候我站在言玦身边,看着她,觉得甚是萧索。   懿宁长公主从此一身缁衣,长伴青灯古佛,终身没有出过侯府。   只是可怜了当时还只有一岁的小钦儿,就这样没了父亲。   看在长公主的份儿上,言玦没有再追究宋家的责任,又考虑到钦儿终究是罪臣之女,算不得什么光彩的出身,索性让她随了母亲,赐了皇姓,继续跟爷爷奶奶住在侯府。   言玦喜欢这个孩子,封了公主,时不时还接进宫里来玩儿,我也和她很合得来。   我低头看着她,一张小脸粉雕玉琢,乌黑灵动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月牙儿,一派自然天真,不像是皇家的孩子,实在是讨人喜欢。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能够理解为什么有的嫔妃费尽心机也想要有个孩子,不仅是母凭子贵的缘故,而是这幽幽深宫,望不到头的寂寞岁月,若有这么一个孩子在身边,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哪怕他并不出众,无法带给自己荣耀,仍然像是黑夜里唯一的一束光,支撑着人走下去,活下去。   然而我也只能是想想罢了,就以我和言玦的情况,除非是我给他带了绿帽子,否则能生出孩子来才见鬼。   吃了早饭,小钦儿闹着要我给她念诗,我捧了她的小唐诗一本正经的念道:“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   又装模作样的扬了声调。   “钟鼓钦钦,鼓瑟鼓琴,笙磬同音。”   逗得小公主咯咯直笑,一边笑一边说:“娘娘,你哄钦儿,书上没有这个的。”   我笑道“怎么没有,‘钦钦’不就在我眼前吗?”   小钦儿害了羞,直往我怀里钻。   言玦竟然也笑了,平时脸上的阴郁被笑容冲淡,衬着天蓝云淡,好看得有些不真实。   小钦儿被看朱和了几个小丫头带去院子里玩儿,我和言玦坐在廊下,一人一杯茶,看云卷云舒,难得的十分融洽。   言玦看向我,嘴角噙着一抹柔和的笑。   “心情好些了?”   被他突然一问,我有些被戳中心事的尴尬,微微低下头。   “皇上说哪里的话,我没什么好不开心的。”   言玦见我如此,也没有再追问,而是说:“也罢,幸好我今日带了钦儿来,不然恐怕要被你赶出去。”   听他这语气,我竟生出了言玦这是有意带着钦儿过来哄我开心的错觉。   看着这样的他,我不禁想起我刚入宫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们的关系虽然也说不上多好,可也还没有这么剑拔弩张,他还会对我笑。   我进宫第二年的秋天,言玦例行去北方秋猎,这是自□□皇帝起留下的习惯,借秋猎之机,以帝王之威震慑北狄,扬皇朝之风,令其不敢随意侵犯。   许久没有出宫的我听了这个消息分外高兴,早早便令成碧看朱给我打点行装,巴巴地等着出宫。   可是那一年,随行伴驾的名单里没有我。   据成碧后来的描述,我当时也不顾什么礼仪规矩,黑着一张脸转身就走,回到宫里,我把能摔的东西一通乱摔,也不管是不是皇上赏的,别人送的,不论哪里来的奇珍异宝,统统摔了个粉碎。   言玦听了消息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我赌气似的坐在床上,竟然还不争气的掉了眼泪。   那时候他还不像如今这般见惯了后宫女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一时间还有些无措。   他坐在我旁边,尝试般伸手抚了抚我的头发,我把头一偏,不去理他。   他前所未有的放软了态度,有些诱哄的意思“明钰,你是为了出宫的事生气?”   我仍然不吭声,他只有自顾自说下去“这,你风寒未愈,我不让你跟着,是为了你好。”   我转过头,眼泪汪汪的瞪着他“你少骗我,我知道你就是讨厌我,你就是不喜欢我跟在你身边,所以才不带上我。”   “胡说什么,我怎么会……”他突然顿住,看了看满地的狼藉,皱了皱眉“你真是,怎么这么任性,哪里有个贵妃的体统。”   我恶狠狠冲他嚷嚷道:“那你就废了我啊,反正你也不喜欢我,反正我也不喜欢你!”   “放肆!”   他腾地站起来,眼底怒气翻涌,脸色也有些发白。   “明钰,你!你……”他用手指着我。   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量,就那么不甘示弱的和他对视。   半晌,言玦还是放下手,有些无奈的妥协。   “你真的想去,我带你去便是了,做什么这么胡闹。。”   “我不去!好像是我哭着闹着要跟着你一样,你想让我去,我也不稀罕了!”   趁他没反应过来,我起身把他往外推“你出去!你出去!这是我的地方,我不想看到你!”   言玦一边被我推着向外,一边道“好,我走,你别再给我哭了,真的想去就在出宫那天跟了一起来。”   然后理理衣冠,颇有些狼狈的走了。   那一年的秋猎,我终究还是没有去。   也许是被我这么一闹,坏了他的兴致,本来要进行一个月的秋猎,言玦只二十天便回来了。   现在想想,那时候还真是胆大包天,这世上敢把言玦赶出去的人,恐怕只有我一个。   若是换到现在,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这样做。   可惜,那样的时光,实在是太短,太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言玦还是很宠明钰的嘛!不是渣男不是不是就不是! ☆、第四章(二)   接下来几日,小钦儿一直在我宫里呆着。    言玦也时不时会过来,呆一时片刻,或吃个便饭,或说两句话便走了。   这日钦儿读书读得无聊,也腻了和看朱她们去园子里捉蝴蝶,只是黏在我身边,我被她闹得什么都做不了,索性什么也不做,把她抱在膝头“小钦儿,是不是无聊了,要不要我带你去和妃娘娘那儿和遂哥哥玩儿?”   钦儿扁扁嘴“不要,我要和贵妃娘娘玩儿。”   我一笑“那好,告诉我你想要玩儿什么?娘娘陪着你。”   钦儿歪着头道:“那贵妃娘娘给我讲讲你做小孩子时的事好不好?”   看朱拍掌笑道:“这个好,早听说娘娘进宫之前是京城里风头最盛的姑娘,娘娘便给我们讲讲那时候的事吧。”   成碧竟然也罕见的有了兴致,瞪着眼睛巴巴的望着我。   我被她们缠得无奈,只好道:“好,那就给你们讲讲我未出阁时的事情。不过有言在先,我今天这些话,到你们为止,你们若是在背后编排我什么,我可是不会认的。”   她们都真诚的点点头,钦儿甚至伸出手来要与我拉钩,我笑着伸出小指,勾上那软软的指头,清了清嗓子,讲起了那些年少嬉游的时光。   “我那个时候年纪小,确实是没个正形的,整日跟着我大哥和他那群朋友厮混,踏青游春,曲水流觞,快马街头,煞是风流。其中有个叫孟竹喧的,算是半个江湖中人,数他最是放浪,你们都想不到,那时候御史中丞家后园子里有一棵几十年的大杏树,上面结的杏子又多又甜,可是被高大的围墙围着,刘御史又是个一毛不拔的主,有一个家丁不过顺手摘了两颗杏子,就被他打了十几个板子,说是坏了福气。   因此大家都只能干看着,谁也不会想到要去拿,可孟竹喧就不,他趁着夜黑风高翻墙进了刘府后院,不仅自己摘了一大堆,还把一整树的杏子都摇了下来,第二天气的刘御史鼻子都歪了。   那天晚上他兜了一襟的杏子又翻墙来找我,把我吓了一大跳,知道了来龙去脉以后,我俩就就着月色把所有杏子吃了个干净,害的我第二天胃疼的要死。而孟竹喧,他出府的时候被我家的家丁察觉,我父亲养的狗追着他跑了五条街,后来听他说,那是他这辈子最狼狈的一次。”   “孟竹喧是喜欢贵妃娘娘。”钦儿有些兴奋。   我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你这孩子,这都是跟谁学的,这些话叫你舅舅听了去,可要害死我了。”   钦儿不依道:“娘娘这样的大美人,谁见了能不心动呢。”   我摸摸她的头“你还小,不懂这世上有些感情,本是无关风月,只为肝胆相照,不负一场相识。”   看朱插嘴道:“一个孟竹喧算什么,相必京城里有不少公子都仰慕娘娘,想要结一段姻缘呢。”   我实在无奈:“你们都在想些什么,我进宫那年也不过十四岁,在那之前就更是个小丫头,我大哥他们也是看我小才带着我玩,哪里会有什么人生些旖旎心思。”   成碧挑着眉道:“那娘娘敢说,当真一个也没有吗。”     到底还是这丫头奸猾,我抚了抚额,好吧,索性我今日是被她们套住了,不放点实料怕是无法脱身。   “要说这样的事,倒也有一桩。我大哥有一个朋友,是个远近闻名的才子,五岁能诗,七岁能文,那时候大哥仰慕其才华,便时时请他过府清谈,我也因此得以与他想见,不过他的诗读着,总是太过堆砌,少了清新自然,我倒是不大喜欢。不过这人也不知怎么着,竟生了糊涂心思,有一次把我堵在了小径上,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当时也严词拒绝了他,谁知道他纠缠不休,没个节制,甚至写诗暗示,还请名伶弹唱,真真是惹人厌烦了。”   “后来呢?”三人齐齐问道。   “后来,我被他缠得不耐烦,命家丁把他丢进了荷花池子里,他从池子里爬出来的时候,一身的水草,头上,还正正顶了一只癞□□,鼓着肚子在他头上叫呢。”   “噗,哈哈哈哈……”   毫无节制的笑声响起,我有些莫名其妙“你们笑什么,想当初因为这件事,我还被父亲关了一个月呢。”   “哈哈,娘娘,您真是,奴婢佩服。”   我正色道:“知道厉害了,那以后都给我老实点,小心我把你们都扔到荷花池子里喂□□。”   “哈哈,奴婢不敢,再不敢了……”   小钦儿也在我怀中笑作一团,我看了她们这般模样,心里也觉得高兴,便由着她们笑去了。   晚上言玦过来陪钦儿吃饭,晚膳过后,有侍女奉上新鲜的水果,他拿起一颗浑圆饱满的桃子似笑非笑的瞟着我“贵妃不吃吗?”   我有些莫名其妙“皇上请用,臣妾吃别的。”   他把桃子放回托盘,叹了口气“是我忘了贵妃原不爱吃这个。”   接着话锋一转“可惜刘御史家的那棵老杏已经死了,要不然倒可以凭朕的面子替你要几颗来,也省得你还要人派去偷。”   我一愣,明白了他话里的深意,面上一红,没有接话。   这个小钦儿,我真是白疼她了,怎么什么都到言玦跟前说! 作者有话要说:  言家贵妃的黑历史哈哈哈 ☆、第五章   看朱同我说御花园里的牡丹开了,借着天气晴好,我便带了她们一起去看。   熟料刚到御花园,便看到远处言玦和一年轻男子并肩而行,相谈甚欢,我刚想回避,却被他眼尖看到了,招手叫我过去。   我只好上前行了一礼“臣妾见过皇上。”   他旁边的男子也向我行了一礼“微臣见过贵妃娘娘。”   言玦笑着为我引荐“这是新任神策军统领,你想必不认识。”   原来是许平沙。   上一次的风波过后,我大哥称病交出了手中的一半兵权,这八万大军,便由许平沙代皇上管理。   这些年来,言玦一直着手整肃朝政,清洗老臣,重用年轻一辈,诸如许平沙这样的人,在朝上已占了十之四五,可惜老臣毕竟是老臣,根基颇深,余威尚在,老臣之首的我爹爹自然为言玦忌惮。   说起来他也未必多忌惮我爹这个老书生,真正难以掌控的,是明相这面大旗下诸多居心难测的附庸者,只可惜,我爹他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言玦望着我,分外体贴的样子:“贵妃入春便易疲懒,怎么今日这样好兴致来园子里闲逛?”   我回道:“臣妾听说园子里的牡丹开了,一时兴起,便来看看。”   他笑“原是这样,那不知朕是否有这样的荣幸与贵妃共赏□□?”   我也笑“臣妾求之不得。”   一行人便往牡丹园走去,一路上果见花开灼灼,富贵堂皇,让人甚是欢喜。   走得累了,于是在亭子里歇了下来。   刚一落座,便自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极为悦耳,在宫里,这样的笑声,确是许久未闻了。   隔着绿纱帷幔望过去,一位年纪极轻的女孩子翩翩盈盈在牡丹丛里起舞,一身淡粉轻纱与牡丹相得益彰,纤细身影惹人遐想,飞旋回首间,一张清丽面庞若隐若现,我也不禁在心中赞叹,当真是个妙人。   我偷偷打量着言玦,果然他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   一舞即罢,美人被丫头们簇拥着走了,我有些意犹未尽“这是谁家的女儿,这般的人才,没能看个仔细,倒是可惜了。”   许平沙一脸惊惧跪了下来“娘娘容禀,这是微臣的表妹,寿安公的小女儿,听说微臣今日进宫,便闹着要来长见识,微臣拗不过她,便带了她过来,没想到惊了皇上和娘娘的驾,请皇上,娘娘降罪。”   我轻轻打着扇子“许大人这话见外了,说来我和皇上还要感谢许大人,这般翩若惊鸿的舞姿,若不能亲眼目睹,岂不是人生一大憾事。”   又看了看言玦的脸色“这妹妹我真是喜欢,若能时常看见便好了。”   手中扇子一停“这样吧,臣妾斗胆替皇上向寿安宫讨了妹妹进宫,就是不知寿安公舍不舍得。”   许平沙叩首“能进宫侍奉皇上和娘娘,是舅舅一家莫大的荣幸,哪里有舍不舍得之说。”   我向言玦笑道:“皇上可要怪臣妾自作主张了?”   言玦满脸笑意“贵妃都这样说了,朕岂能不近人情。”   我便接了下去:“只是不知该给个什么位分合适,是嫔位?”   言玦没有说话。   我心下了然“即是寿安公家的小姐,自然不能委屈了,如今妃位空缺,臣妾本想着提拔丹嫔,偏这时候瞧见了妹妹,想来也是天意如此,那不如就册妹妹妃位,尽快择吉日入宫吧。”   许平沙的头更低了“如此,怕是委屈了丹嫔娘娘。”   我道:“大人不用担心,丹嫔妹妹是识大体的人,想必不会计较这些虚名,皇上,那就这样定了?”   言玦拉过我的手“这些事交给贵妃,朕很放心。”   我莞尔一笑,今天的天气真好。   晚上柔姐姐来了,眉目间似乎很是忧心,她拍拍我的手“白天的事我都听说了,难为妹妹了。”   我扯扯嘴角“能为皇上充实后宫是好事,有什么难为不难为的。”   她秀眉微蹙“皇上就是想要迎她进宫,也不该借你的手,太让人伤心了。”   我低下头“结果还不是一样,柔姐姐,我们在这宫里,从来都不是靠荣宠活着,靠的是忍耐。”   她望向我,眼里有一万种欲语还休“是啊,大家还不是都一样。”   言尽于此,我把话题轻轻略过“对了,一会儿要劳烦姐姐帮我挑几样东西给丹嫔送过去,她在宫中苦熬多年,眼看着能再进一阶,却不成想生出这档子事,送点东西过去,虽算不得什么,终究是我的一点心意。”   柔姐姐点点头“我明白。”   又望了望外面夜色“今晚,怕是有很多人要睡不着了。”   我笑道:“别人我不管,只要姐姐好好地在那里,我就放心了。”   “这日子,还长着呢。”   第二天便下了圣旨,寿安公小女沈秋晴册封静妃,赐居春华殿,即日进宫,不得延误。   言玦封妃爽了他自己,我可是有的忙了。   从居所翻新到礼服样式,事无巨细,都要我过目,要是没有柔姐姐在一旁帮衬着,我肯定撂挑子不干了。   更可怕的是我都忙成这样,看朱还要在一旁念念叨叨,生怕我不够心烦。   皇上的圣旨一下来她就在一旁撇嘴“春华殿那般奢华,比我们这儿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皇上这样抬举她,也不怕折了她的寿。”   我有些无奈“她是皇上喜欢的人,又是二等寿安公的女儿,我自然要给足了体面。”   看朱愕然“娘娘,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你给她安排的。”   我被她问的莫名其妙“不然呢?”   看朱还是没回过神来“娘娘,我真是不明白你。”   柔姐姐在一旁笑“我最喜欢这个丫头,你不要看她胡言乱语的,最是忠心不过。”   我横看朱一眼“柔姐姐还夸她,越夸越不成样子。”   沉默许久成碧这时开了口“现在宫里都在传,说是这静妃娘娘七岁便被一世外高人算出了母仪天下的命,也是奇闻。”   我摆摆手,笑道:“这算什么奇闻,宫里十个女人,九个都算出过母仪天下的凤凰命,有什么要紧。”   柔姐姐看着我会心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作者有话要说:  明钰宝宝心里苦~ ☆、第五章(二)   静妃进宫第二天一早,成碧便向我禀告:“娘娘,静妃娘娘过来了。”   我心下甚慰,赶紧示意:“快请进来。”   今日特意起了个大早,就是为了等她过来,她若不来,我不是白起了。   果见沈秋晴被丫头扶着,亭亭袅袅走了进来,盈盈向我一拜“静妃沈氏见过贵妃娘娘。”   我忙令人将她扶起“妹妹客气了,一般是皇上的嫔妃,以后以姐妹相称就是了。”   她一笑,带出无限柔情“妹妹知道了。”   此时我才能好好看她,那日隔得远,只道是个美人,今日细细打量,才觉出其中的好处来。   脸是剔透的白,眉是淡扫的黛,粉面含春,一双眼睛还带着笑意,穿一件嫩绿罗裙,勾勒出纤细腰肢,弱柳扶风,惹人怜爱。   我眼前一亮,向成碧笑道:“你们瞧瞧,是不是天仙似的人材,还说我诳你们,如今见了本尊可信服了?”   成碧也笑“娘娘果真说的不错,奴婢们长见识了。”   她低头一笑“姐姐才是容姿倾城,妹妹自愧不如。”   我热络的向她询问“妹妹初来乍到,在春华殿住的可还习惯?”   她道:“托姐姐的福,一切都好,只是春华宫太过华丽,折煞妹妹了。”   语气十分真诚。   我道:“住着舒服便好,只不过是处居所而已,有什么打紧,依我看来,春华宫就是要妹妹这样人才配得上住呢。”   看她仍面带不安,我话锋一转“再者说了,妹妹是皇上喜欢的人,住的不好,皇上可是要怪罪我的。”   见我提到皇上,她含羞一笑,方不再说什么。   好不容易送走了静妃一行人,我揉揉笑的酸痛的脸,喝口茶润润喉咙,和看朱,成碧二人品评“倒是个有分寸,知进退的人,寿安公教女有方。”   成碧道:“奴婢也觉得这静妃娘娘十分温柔可亲,与众不同。”   我点点头,向看朱道:“晚上你开了库房,把前年皇上赏的紫玉如意,并一对东珠,两副上好的翡翠耳环给春华殿送过去,权当是我送给她的见面礼。”   看朱噘着嘴,老大的不乐意“娘娘做什么要送她这样大的礼,我可是听说今天下午皇上大手笔送了好些东西过去,难道还不够她用的吗?”   我皱了皱眉“皇上是皇上,我是我,她如今风头正盛,给她面子,也就是给皇上面子。你呀,在我身边这些年,也该向成碧学学,还这么没心没肺的,若是换了别人,有你的苦头吃。”   她福一福身“奴婢知道了,这就去准备。”   我知道这丫头虽然心直口快,心里却也自有计较,这些话到我这里便罢,万不会出去说,到底还是不放心,又向成碧道:“你们二人日日在一起,你也该时时提点她,不要教人抓住了把柄。”   成碧笑道:“娘娘知道她就是那副样子,也是心疼娘娘才会如此,奴婢也觉着娘娘没必要给这么重的礼,静妃此时虽然风光,却也要小心养虎遗患,比起赵德妃,这样的人才要更不好对付。”   我放下茶盏“几样东西算得了什么,多了总比少了强,我若对她不好,被皇上知道了,还不得吃了我。”   成碧上前为我添茶“娘娘这话说的酸了。”   我一笑“是了,我这话说错了。”   深色的茶汤入口,是淡淡的苦味。   第二天一早,成碧伺候我穿衣,我看着她手中的碧色罗裙,有些不大满意“我记着有一个白底素色裙子的你放在哪了,给我换那个吧。”   成碧应了一声,自去开了箱子找,我穿了在身上,觉得甚好。   梳妆时成碧刚要替我画眉,我抬手制止:“这样便好。”   看朱终于还是没忍住“娘娘穿碧色一向的最好看的,昨日静妃娘娘穿了浅绿,我瞧着远没有娘娘好看,您日里妆容就素淡,如今连眉也不要化了,这岂不是要由着那位一枝独秀去了?”   我是好气又好笑,难不成静妃在这宫中一日,我就要听她这么念叨一日不成。   便只好说“我这张脸生的不好,稍微添些颜色就容易显得太过,我这是怕别人说我妖媚,你又瞎想些什么。”   看朱从梳妆台上拾起一根镶珍珠的金簪来插到我头上“这簪子娘娘可不许拿下来,不然出了这宫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一宫里不得宠的美人呢。”   我实在无可奈何,只得道“好好好,依你依你。”   她这才罢休。   沈秋晴入宫以来,一直圣宠优渥,但言玦不是专宠的人,表现在外面,也不过是多去了春华殿几次,多赏了些东西罢了,也并没有亏待旁的人,但饶是这样已属难得,连带着寿安公和许平沙在朝中很是得脸,更惹得后宫中更是议论纷纷。   自赵德妃去后沉默了一段时日的宫闱再度热闹起来,连带着我的春华殿也几乎要被踏破门槛——无他,不过是一些嫔妃到我这里说些有的没的,什么‘沈氏如今恩宠也就比娘娘当年差些’,还有叫我当心的,偷偷说沈氏不是的,就没有一句中听,可怜我还得充当知心贵妃的角色对她们一一开导。   后来我被烦的不行,眼看着这样也不是办法,便下令每日早早关闭殿门,躲在里面享清闲。   黄昏时分,落日余晖斜斜打在殿门上,我倚着门槛遥遥望过去,倒真有几分长门宫冷岁月长的味道,看朱拿了披风披在我身上,关切道:“娘娘,快入夜了,回房吧,皇上,今日怕是不会来了。   这丫头,竟然以为我是在等皇上,皇上会不会来,难道我不比她清楚。   我只是静静立着,突然想起放在箱子里积灰的那支玉笛,许久未碰,此时倒有了兴致。   于是便叫看朱去取来,只见得通体碧绿,被收的很好,并没有积灰。   也没有多想,横笛便是一段《西洲曲》。   笛声合着暮色遥遥升起,听得自己心里也凄清起来。   吹到一半,忽然听到墙外传来一声熟悉的铃铛声,我急忙停住,待到声音远了,也没了方才的兴致,把笛子重新交给看朱收好,转身回了房中。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这一章大家不要骂男主,请直接打他! ☆、第五章(三)   清早的芳华殿甚是安静,这时候还没有人来我这儿念叨,我刚想感叹真是难得清闲,却被一声“皇上驾到!”扰了个彻底。   我手中书卷一抖,这人怎么来了。   或者说,他还真的来了。   言玦带着一大堆人走了进来,我起身行礼“臣妾拜见皇上。”   言玦亲手将我扶起“不必多礼。”   又向殿中的人道:“都下去吧,有贵妃在这里就够了。”   不过他一句话的工夫,方才还挤了一大堆人的芳华殿就空旷了下来。   他拿起我随手放在桌子上的书“在看什么?”   我笑道:“乱看而已。”   说着他已经坐了下来,指指十全方才放在桌子上的食盒“御膳房新做的,拿来给你尝尝。”   我福了福身“臣妾谢皇上惦记。”   便去开了食盒,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是几样点心,还有两碗莲子汤。   该来的还是躲不过,我将莲子汤放到他手边,他看着我,道:“你也坐。”   我于是坐到他对面,从善如流的吃着他带来的点心,觉着御膳房糕点师傅的手艺很有长进,这道核桃酥做的很合我口味。   言玦低头舀着碗中的莲子,低声道:“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我一愣,却没有接下去,而是笑着说:“这是《西洲曲》,皇上好记性。”   言玦看我一眼“昨日路过你这里,听到有人在吹,便想起来了。”   我一笑“是,昨日闲着无聊,叫了梨园的乐师来吹了两首曲子,没想到被皇上听到了,真是他们的福气。”   他还是看着我“原是这样?只是朕听了这曲子,就想起了你的那支‘萧别’,你笛子吹的最好,近几年宫里越来越热闹,丝竹管弦,不绝于耳,这笛声却是很久未闻了。”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   是啊,当年我刚入宫,爱摆弄些乐器,有一回一时兴起,拿着‘萧别’跑到莲塘边,吹的就是那一阙《西洲曲》。   那夜月色很好,风里带着凉意与荷花的清香,我被吹的神清气爽,抑郁之气一扫而光,刚要打道回府,回头却看见了他。   言玦长身玉立在溶溶月光下,眉眼较之平日温润许多,我心下大惊,赶紧行了一礼,他却笑了起来“想不到贵妃不仅通晓诗书,还精于乐理,这宫闱深深,却硬生生被你吹出了几分八月江南的味道来,明相教女有方。”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见他又看了看我手中的‘萧别’,赞赏道:“这笛子也很好,和你倒是相得益彰,可有名字?”   我双手奉上玉笛,只见碧绿的笛身上,用小篆刻着两个字‘萧别’。   他点点头“萧萧满别情,不错,很有古意。”   被人夸奖,我心里也是开心的,于是在言玦提出想要听我再吹一曲的时候,毫不含糊的吹了一曲又一曲。   后来言玦似是得了趣儿,常来听我吹笛子,日子久了,我发现他在乐理上也颇有造诣,也就很乐意吹给他听。   只是后来,这笛子就放在角落里积灰了。   此时言玦向我询问“‘萧别’你还收着呢?再吹一回给朕听吧。”   我向他笑道:“臣妾在这些东西上荒废许久,怕辱了皇上圣听,皇上既然有兴致,不如臣妾这就派人去请乐师过来。”   他摆手“那有什么好,朕喜欢听你的。”   我低了头,一脸愧色“臣妾有罪,去年收拾东西的时候没留神,‘萧别’已经碎了。”   他盯着我的眼睛“果真如此?”   “臣妾不敢欺瞒皇上。”   言玦的脸色暗了下来“既然如此,也就罢了,朕看你今日精神不大好,就不打扰了,贵妃好生休息吧。”   他站起来,负手向外面候着的宫人吩咐“来人,摆驾春华殿。”   我盈盈下拜“臣妾恭送皇上。”   他“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我望着他的背影,有些东西一点一点在心里浮上来。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真是可惜,有些东西,终究还是碎了。   言玦走后,我撑着额头闭着眼,觉得甚是心烦,成碧在这时进来禀告道:“娘娘,”   还没等她说完,我把眉头狠狠一皱“又是哪个宫里的嫔妃来我这里念经,就说我今日身子不舒服,不见了。”   成碧话里带了笑意“不是哪个宫里的嫔妃,是明夫人进宫来看您来了。”   大嫂?   我猛地睁开眼睛,喜道:“快请进来,不对,大嫂有孕在身行动不便,还是我去看她。”   走到前厅,果见一个容貌姣好的妇人坐在椅子上,一身淡紫绸缎,许是因为进宫的缘故,带了几样简单首饰,小腹隆起,眉眼间少了少女的娇艳,多了几分令人艳羡的初为人母的温柔。   见我来了,她放下茶盏,起身便要行礼,我急忙制止“大嫂身怀六甲,这礼就免了。”   又携了她坐下,嗔怪道:“你可总算舍得来看我了。”   她瞪我一眼“你大哥说你没良心,我还替你分辨,如今看来,你真是没良心的紧。”   我连忙讨饶“我当然知道大嫂是为了我们明家的血脉,你可是我们家一等一的大功臣,谁都比不上你的,明钰这也是说笑话在讨你开心嘛。”   她这才笑了“就你会说话,我不跟你计较。”   我道:“还是大嫂最好。”又关切道:“大嫂最近身子怎么样,小东西在你肚子里可还听话?”   她笑骂我“什么小东西,等他生下来还要叫你一声姑姑,少不得要讨你这春华殿几样东西来用。”   我一挥手“几样东西算什么,以后见了面,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这个做姑姑的也要给他去摘。”   大嫂又是一笑,我登时觉得甚是快慰,不自觉宣之于口“看大嫂这么一笑,真是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好纠结哦,要不要这么纠结~ ☆、第五章(四)   大嫂喝了一口茶,不着痕迹提了一句“我方才听说,皇上刚刚来过?你们还好?”   我顿了一顿“是,还是老样子。”   她看我一眼“明钰,最近宫里的事我有所耳闻,难为你了。”   我登时乐不可支“大嫂,在你们心里明钰究竟是怎样的人,一个深宫怨妇,银牙咬碎,对影自怜?”   又摇摇头“大嫂,这些事我心中有数,你们不必为我担心。”   更何况这些年我在宫中,又有哪一步不为难,再难,也早就习惯了。   大嫂叹口气“我又何尝不知道你的心性,只是你一个人在宫里,虽是步步为营,可是旦夕祸福,终究让人放不下。”   我心头涌上一阵暖意,亲人总归是亲人,无论富贵还是落魄,能真正荣辱与共的也就是这些血脉相连的人。   我不欲再谈这些,于是问道:“家里最近怎么样,父亲可好?”   “家里一切都好,父亲身体也很健朗,除了操劳国事,也就没什么了。”   我“嗯”了一声“父亲操心也不是一日两日,明相爷不操心就不是明相爷了。”   又道:“大哥对你可好,有一丁点不对的,你尽管告诉我,我收拾他。”   提到大哥,她面飞红霞,颔首一笑“很好。”   我其实不过随便一问,因着我大哥明棠对自家夫人如何,我还是有幸领教一二的。   说来我这个大嫂,也算是名震京都的奇女子,本是闺阁弱质,学士之女,芳名唤作郁汀兰的,上元灯节和表姊妹游船湖上,正好撞上明棠带着我并孟竹喧一行也在游湖,两只画舫在水中擦肩,当时大哥正在船边,看对面有人,在纱帘后举杯一敬,二人隔着碧波遥遥那么一望,郁姑娘便暗暗遗了一颗芳心。   当时京城里喜欢大哥的年轻女孩不知凡几,光是上元灯节那一日收到的手帕花枝就够装上满满一车,虽然学士家的郁姑娘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气,却终究不足以让大哥动心。   哪怕在明了对方心意之后,两个人偶尔遇到,大哥只是点头致意,礼数周全,却态度疏远。   难得大嫂既不纠缠也不却步,就和大哥权当做普通朋友交了下来,谈谈诗文,赏赏风月,并无其他。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还是那一年西北战事,大哥挂帅出征,带兵赶赴沙场,去之前便晓得此行凶险,可是身为武官,保家卫国本是责无旁贷,那时大哥已经做好了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熟料这个文文弱弱的小女子竟偷偷跟了去,一路周折,找到了他。   听说大哥当时看到她的时候,向来不形于色一张的脸都绿了,可是来都来了,总不能把人送回去,一路上风险莫测,他也不能放心。   这才把人带在了身边。   为了避嫌,大嫂在军营里只作男装打扮,日日跟在大哥身边,只当是个跟班随从。   军中饮食艰苦,她就变着花样用简单的菜蔬给大哥做好吃的,大哥不睡,她就不睡,大哥忙着,她就等着,行军一百四十二日,别说眼泪了,一句苦都没喊过,明棠看在眼里,也暗暗有些钦佩之意,两个人的情分,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他们是满意了,可郁汀兰身为未出阁的官家小姐,竟然私自离家,几个月杳无音信,郁学士的面子怎么搁,回京之后就把她押到了堂前问罪,逼问她到底是去了哪里,大嫂怕连累大哥,硬是咬了牙怎么问都不开口,气的郁学士扬言要把她逐出家门,断绝父女关系。   大哥得了消息,匆忙赶过去,当堂取下母亲留给他的贴身玉佩就向郁学士求了亲,回家后跪到父亲跟前一番陈词,第二天聘礼就摆到了郁府门口,堵了一整条街。   而郁学士对大哥这个女婿无论家世身份还是人品才貌终究还是满意的,虽然还是有些微词,到底还是点了头。   她们成亲时我已经入了宫,说起来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可是我心里对这个嫂子十分亲近,这些年来,她几乎接替了曾经我母亲在家中的角色,打点家事,外面的铺子也管理的井井有条,就连我爹那个老古板都对她赞不绝口,对大哥更是无微不至好的没话说,有她在,我对家中也可放下心来。   这厢大嫂回过神来,又向我道:“明钰,家中的事你不用担心,倒是你,你和皇上,难道就这样了?”   提到言玦,我有些尴尬的道:“他是皇上,我是妃子,还能怎么样。”   大嫂盯着我的眼睛“你知道我说什么,家里从不指望你有多少荣宠,总是希望你过的好。大嫂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一句,你再嘴硬,心里是甜是酸只有你自己知道,能放手一搏,就不要过早放弃。”   我只好虚心受教“大嫂,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见我如此,她也就不好多说什么,看我一眼,十分无奈“你呀,嘴上这样说,心里还是一样的沟沟壑壑,拿你没办法。”   我摇摇她的胳膊“大嫂,明钰记住了。”   好说歹说留大嫂吃了中饭,到了黄昏时分,无论如何却是要走了,我虽不情愿却只能如此。   我本就是凭着贵妃的面子得了言玦特许才得家人时时进宫探看,如果再留难免惹人非议,便亲自送大嫂到了殿门口,她福身跟我作别,我眼看着那顶轿子在层层宫道里拐了个弯儿,消失不见了。   隔着一面墙传来太监尖锐的唱和“皇上摆驾春华殿。”       我扯扯嘴角,当真是好大的荣宠,换了任何一个女人,只怕做梦都要笑醒了。   这般的风头,连素日各自为政的各宫妃嫔都破天荒站到了同一阵营,人人要我出头,只是现在阖宫的锋芒好不容易齐齐对准了春华殿,我又何必着急引火烧身呢。   至于沈秋晴,她日后如何,只好全凭她自己的心性,若是她自己不济,我又有什么办法。   这后宫中斗来斗去,你死我活,我又何时能做到真的不争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一直就是个腹黑的主儿啊 ☆、第六章(一)   实在被烦的没办法,我于是备了茶点决定亲自去御书房走一趟。   言玦见我来,似乎颇有些意外,换上一副讥诮面孔“贵妃今日倒是得闲。”   我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皇上前日带了糕点看望臣妾,臣妾自然要懂得投桃报李。”   他冷哼一声,没说什么。   几块芙蓉糕下肚,言玦的面色终于好看了一些,不冷不热问了我一句“昨日夜里下了雨,你又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我笑“天怜万物,雨露均沾,臣妾倒是喜欢这春雨过后草木欣欣的景致。”   他从奏章中抬起头“你什么意思?”   “臣妾没什么意思。”   “放肆!”   糕点碟子被扫落在地,我跪了下来。   言玦俯下身,修长的手指用力捏住我的下颌“明钰,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话说到这份儿上,我只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   “臣妾只是觉得苍天无情也知怜悯万物,皇上身为天子,自然也该雨露均撒。静妃固然出色,又是刚刚入宫,皇上难免新鲜。可宫中诸位姐妹也是伴驾多年,皇上如此偏宠,只怕让人伤心,皇上圣明,岂不知过犹不及,节制方能长久的道理?”   他加重了手上力道,眼里怒火似要生吃了我“朕给过你机会,是你不要,如今又要寻了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气朕,明贵妃,你可真是贤德。”   我垂眸“臣妾不懂皇上在说什么。”   “不懂么?好,你只需记住一点,朕要你安分守己,不要插手不该管的事,记住了?”   “臣妾明白。”   他松了手,五指紧握成拳,指节泛白,却是看都不看我。   “出去!”   出了御书房,外面的宫女太监都垂着头不敢看我,好像多看我一眼我就要把在他们皇上哪儿受的气全部撒在他们身上一样。   其实他们实在多虑,我都丢脸丢到这份儿上,哪还会再做这些不体面的事。   成碧上来扶住我,一脸担忧“娘娘。”   我勉强一笑“我没事,走吧。”   “娘娘,静妃娘娘在春华殿中办了春风宴,特来请娘娘赏脸,皇上也在,娘娘这就起来梳洗罢。”   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不让人好好睡觉,简直是这世上最无法忍受的事情,更何况,还是被这种一听就让人心情更不好的消息吵醒。   什么春华殿的春风宴,静妃就这么思春心切,急不可耐了吗?   还有,为什么又要看到言玦啊?   成碧见我一脸的不情愿,正要开口劝解“娘娘。”   我烦躁的扯扯被子“去去去,这就去。”   看着镜中鬼一样的脸,我特意要成碧替我好好上了妆,又找出两只白玉簪子并一只翠玉流朱步摇来穿戴整齐。   诚然我今日是去让人看笑话的,但总不能自己也把自己当笑话对待。   越是艰难,就越要摆好姿态给所有人看。   入了春风宴,便见到满宫嫔妃都很赏脸的来了,一院子的锦绣繁华。   和妃坐在左首第一个席位,下面依次是祥嫔安嫔并几个贵人美人,娴妃坐她对面,旁边是丹嫔,赵嫔,再往下也是一样。   言玦高坐首位,静妃坐在他旁边,右手边倒是空着。   我识相的和丹嫔告了罪,挨柔姐姐坐了下来。   我被言玦斥责的消息早就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每个角落,所以见我如此,诸位妃嫔的眼神除了嘲笑同情,还隐隐流露着同仇敌忾的味道,而看向主位坐着的沈秋晴的时候,更不自觉的多加了几把软刀。   这时自柔姐姐那边递过来一只酒壶,她嘴角噙着笑意“陈年的桂花酒,皇上方才赏的,也请你尝尝。”   我挤出一抹笑“多谢娴妃。”   言玦似乎向我这边看了一眼,接着便应付沈秋晴捧上来的葡萄去了。   沈秋晴忙着应付言玦,是以多日未曾拜访过我,今日见她,同初初入宫却有不同,衣着打扮更加精心,举止也更柔媚了些。   我似有所悟,也难怪她受宠,这般的温香软玉,又如此体贴周到,我在言玦身边这么多年也未曾这样侍候过他,实在惭愧。   倒了桂花酒入喉,一股浓香盈满口鼻,却不甜腻,反觉出酒的清冽来。   确是好酒,我不自觉多饮了一杯。   弹琵琶的歌姬低吟浅唱: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自古借歌传情,静妃委实有心,我却不以为然。   宫里的女人,总以为长伴君侧就是好的,其实见不见又能如何,譬如言玦用惯了的琉璃盏,平时小太监们小心对待的跟自己脑袋似的,还不是说碎就碎了,再换新的也没怎么样。   心中有事,手里的酒就喝的勤了些,等到自我察觉,已经有些醉意。   以我今日境况,离席只会引起无端猜测,更要提防言玦不快,便只好硬撑着等宴席结束。   盯着杯中颜色通透的酒液,似乎透过它看到了多年前的景象,我忽然低低感叹了一句“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没想到话音刚落,就收到柔姐姐一个警告的眼神。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言玦一脸莫测的看着我。   我急忙低下头,一边责怪自己不该贪杯,一边祈祷着宴席什么时候结束。   索性静妃当够了东道主,不欲留我们这些人打扰她和皇上,这春风宴很快也就到了头。   我本急着想回芳华殿,迷蒙中忽听得言玦道:“贵妃醉了,朕送你回去吧。”   沈秋晴笑容凝了一凝,旋即笑道“皇上,臣妾可是留了好酒等着和皇上一起品尝,姐姐醉了,皇上多派些人送姐姐回去仔细照看也就是了,哪里要皇上亲自去送。”   又指了底下几个丫鬟“没瞧见贵妃娘娘醉了吗,还不赶紧上去扶了送娘娘回宫,若有差池,仔细你们的皮!”   言玦皱了眉,眼看就要发火的架势,而沈氏还不自知,一脸殷切期盼,我连忙福身道:“臣妾今日多有不适,怕怠慢了皇上,实在不宜接驾,何况这春风宴本是静妃一手操持,皇上该留下好好犒劳她才是。”   又向着静妃笑道:“我这里人手还够,就不劳烦妹妹了。”   然后行了一礼“臣妾告退。”   说罢赶紧逃离了是非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忙了两天没顾上更新,实在抱歉 话说我是不是把文名改成《论贵妃的自我修养》会多些人看【看我认真脸】 ☆、第六章(二)   第二天早上起来头痛欲裂,幸而芳华殿现在门前冷落车马稀,也就不必装腔作势的累死人。   我披头散发靠在床上看书,看朱替我端来一碗清粥,成碧打开窗子,有清凉空气涌进来,吹散屋子里积攒的沉闷气息。   透过那四方格子看出去,已经是暮春时节,繁盛里带着几分萧索味道。   满院的深浅颜色中,突然闯进来一个美人儿来。   丫头们行礼的声音随风飘到我耳边“给娴妃娘娘请安。”   转眼人就到了门口,我也并不起身,只望着她笑。   柔姐姐坐到我身边,殷切询问“妹妹现在可好些了?昨日见你步履匆匆,怕打扰你休息就没有跟来,是姐姐的不是,不该让你喝酒。”   还没等我开口,看朱便在一旁瘪了嘴“娴妃娘娘总是为了我们家娘娘好的,反倒是那个静妃,什么春风宴,我看是鸿门宴还差不多,还不就是为了显摆她那点恩宠,娘娘您如此避让,实在是太给她脸了。”   柔姐姐道:“我看,静妃却也并不是为了显摆,怕是存心要在各宫嫔妃面前煞煞你的志气,长她自己的威风,她盯上的,怕是妹妹这个贵妃的位置。”   我冷笑“贵妃的位置算什么,别忘了人家可是身负凤命,她要的是母仪天下。”   听我如此说,柔姐姐愣了一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所幸咱们皇上却也不是个糊涂的人,昨日我看皇上明显有些不高兴,偏偏你这幅性子,皇上都自己找了台阶下,你还要别扭。不是我说你,就算是跟皇上怄气,也不该让别人趁机钻了空子,你这样子,日后在她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好不容易在宫中树立的威信怕也要动摇。”   我扯扯嘴角“她如今在宫里,怕是已经如日中天了吧。”   柔姐姐嗔怪的看我一眼“这也有你一半功劳,那些个没有恩宠倚仗的嫔妃都对她巴结的紧,不过月满则亏,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她那般服气。”   我笑笑“正是这个道理。”   那之后言玦再来,我都称病不见。   宫里开始传言我是怕了春华殿的那位,就连送上门的恩宠都不敢要,我任凭谣言四起,芳华殿紧闭三四日,越发冷清。   第四天晚上,我闲极无聊叫成碧备了酒正在灯下自斟自饮,言玦闯了进来,穿着一件月白袍子,没有多余的坠饰,显得整个人干净清瘦的像是几天没吃饭。   可惜他语气十分不善“贵妃这是要学那汉武帝的李夫人,生个病就避而不见,好让朕对你念念不忘?可真是长进!”   我起身行礼,有些心虚“皇上这不是来了吗?臣妾实在是怕过了病气给皇上,请皇上恕罪。”   他却很不领情的拆穿我“借口!”   咳,我还能说什么。   言玦拿起桌上绘着缠枝莲花的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斜眼觑着我“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朕却觉得,你这一病,更添了几分风致来。”   我奉承道“是皇上风雅。”   “过来陪朕喝一杯。”   我无法,只得从命。   我酒量不算糟,却实在比不得言玦多年浸淫觥筹交错的海量,半壶酒下肚,就有些晕晕乎乎,如坠云雾。   再看对面的言玦,还是那副白玉般的脸孔,一双眼睛本就眼角上挑,还望着我似笑非笑,向来就是难得的好姿容,此刻在灯下更添了几分朦胧感觉,他长成这样,也难怪有那么多人争着抢着的往他跟前凑。   我许是醉了。   把头埋在臂弯里,再从缝隙里偷偷去看他,有些想笑,却没有力气。   言玦走过来按上我的头“明钰?”   我有气无力哼了一声,实在不想理他。   他却锲而不舍在我耳边聒噪,声音温醇的像那日的桂花酒“你想不想我?”   我撇撇嘴“不想。”   他顿了一下“真的?”   我被烦的受不了,不客气的反问“我想你做什么?”   “也是。”不知是不是我错听,他语气里似有几分怅然。   半晌,他叹口气“算了,是朕不好,不该让你喝酒。”   呵,竟然还有点良心,不过,你真的不是故意的?   正这般想着,却忽然听他道:“明钰,时候不早,你该睡觉了。”   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小时候,大哥总是没收我的小玩意儿然后威胁我去睡觉,我十分抗拒的道:“不要!”   又觉得这样仿佛不会被允许,拽上了垂在我面前的袖子“不要。”   那人低低的笑“不是一向很嗜睡的吗,怎么这会儿却不要了?怪不得总是赖床。”   我嘟囔着“反正我不睡!”   “那,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我点点头,只要不逼我睡觉,怎么都成。   “那,我们讲孟母三迁的故事?”   我十分不满“老掉牙了,要听新鲜的。”当我三岁吗?   “那,姜太公钓鱼?”   “不。”   “孔融让梨?”   这是在逗我开心吗?我连‘不’都懒得说。   见我不理,那人停了一停,终于道:“那,姽婳将军?”   这个好,虽然听过,不过还算有意思。   我点点头“讲吧。”   那人操着一把好听的嗓音开了口“从前有一个人……”   什么姽婳将军,这明明是龙场悟道!   听这么无聊的故事,我很快就被烦的去见了周公,相比之下,周公还要有趣些。   在我昏睡之前,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最后清醒的意识里,我听到有人在我耳畔低低笑了一声,然后将我抱起,我躺在他带着淡淡香气的怀抱里,觉得十分安心。   那人把我轻轻放在床上,盖了被子,迷糊中额上似乎有短暂的温热触感,我在他离开的时候拽住他的胳膊,十分知恩图报的说了一句“你真好。”   第二天早上我揉着脑袋,恨恨的想,言玦这个小心眼儿,就算我不见他他不高兴,也犯不着用这么下流的手段来报复我,就凭这头疼的程度,我毫不怀疑他趁我喝醉了把我暴打了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不算发糖了,来都张嘴~ ☆、第六章(三)   据说春风宴后,言玦对静妃那边似乎冷了下来,隔几日去那么一次,也是坐坐便走了,看朱在同我说这些的时候,瞧她模样很是解气。   其实倒也没什么,花无百日红,就是在寻常的富贵人家,也是三妻四妾,此消彼长,何况是在宫里,奢望盛宠不衰简直就是自己找自己的不痛快,看开了,也就是了。   这日午后,十全来传话,说是言玦请我过御花园伴驾,还不许人陪着,不知抽的什么疯。   经过醉酒一事,我对他真是颇有怨言,可人在屋檐下,好歹我现在是他的妃子,哪怕是为了月俸银子,我也能奉召前往。   到了御花园,只见他一人坐在亭子里,盯着手中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廊里坐了一排乐师,此刻正在专注演奏宫中常有的《尽时欢》,丝竹袅袅,管弦声声,煞是惬意。   我上前行了一礼,打断了他的思绪,熟料言玦突然回过神来看见我,竟然微微一笑,笑的我心肝一颤,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他却没有说什么,把桌上的糕点向我推了推,我从善如流尝了一尝,笑道:“很好吃。”   他点点头“好吃就不妨多吃点,你这段日子瘦了不少,让你大哥看见了还以为朕不给你饭吃,要来找朕拼命。”   我被他说的一笑“那皇上也要多吃一点,皇上日日山珍海味,却还是胖不起来,御膳房的师傅们只怕要以死谢罪了。”   言玦瞪我一眼“就你会说。”   一曲既罢,乐师齐齐向后退去,两队舞姬分别从回廊两边涌入,到了近前,却又层层分开,捧出队伍最后一个盛装的美人来。   我不禁在心里翻了白眼,言玦什么时候学的这般奢靡,听曲儿看舞的,还要我这个贵妃陪着他一起玩儿。   定睛一看,才知道我是冤枉他了,那柳腰削肩,粉面含春的形容,不是静妃是谁?   沈秋晴穿一身大红罗裙,手执大红羽扇,在一群舞姬的环绕映衬中翩翩起舞,比起初见之时的少女姿态,更显得千娇百媚,很是勾人。   妙哉,静妃,怎么就能想出重现与皇上初遇情景这么好的法子来重获圣宠,静妃,妙哉。   只是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回回都能遇得上。若有下次,我一定召集所有想要争宠的嫔妃,好好向静妃娘娘学学,看看人家怎么就能留得住皇上,她们就只会来找我这个没用的贵妃诉苦。   来都来了,我也不能辜负静妃娘娘的一番苦心,自是要好好欣赏一番,然而再美妙的舞,见的多了也只是寻常,反倒是她这裙子,我瞧着分外眼熟,却因为隔着一段距离,她还不停乱动,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沈秋晴终于跳完了舞,走上前来款款行了一礼“皇上。”   饶是我在宫中多年,此刻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不是为了她那娇媚的形容,而是为了她身上这件衣裳。   这件大红色百蝶穿花的罗裙乃是言玦母后,已故宪慈太后的遗物,更是太后入宫时的嫁妆,连我都没想过会再见人穿,怎么会到了她的手上。   言玦一直对他的母亲感情很深,对她的死更是多年无法释怀,到现在太后当年住的椒房殿都一直留着,不准旁人踏入半步,日日有专人打扫守夜,殿内桌椅摆设一如当年,就连妆奁都是从前的样子,到了晚上,依旧灯火通明,仿若太后在时。   竟不知是哪位不长眼的为了逢迎沈秋晴把这件衣服翻了出来给她穿上,简直是不要命了!宪慈太后的东西,也是什么人都配穿得的吗?   再看言玦,他额上青筋隐隐,眼角有些发红,明显是大怒的征兆。   我想了想,把手覆在了他的手上。   毕竟沈秋晴是寿安公的女儿,许平沙的表妹,我实在很怕他一时控制不住拔剑把她杀了,沈秋晴死就死了,前朝怕是要出大乱子。   他看我一眼,反手紧紧握住我的,力道甚大,突出的指节硌的我生疼。   我只觉这短短一瞬过得竟然比一年还要煎熬,言玦再开口时,声音只是冷冷的,听不出什么异样。   “朕记得你前些日子同朕说,喜欢院子里的牡丹,想要在春华殿修一个牡丹园,是也不是?”   沈秋晴听他这样说,自觉用对了心思,皇上已经回心转意,便颔首一笑“难为皇上惦记着。”   言玦冷笑:“朕记得东南角的琼英苑倒是种了一院子的好牡丹,你既然喜欢,即日便搬到那里去住吧。”   琼英苑是种了一院子的好牡丹不假,可是地方很是偏僻,也远远不如春华殿华贵舒适,也难怪静妃的小脸登时煞白,显然不明白好好的为什么突然间从天上掉到了地下,瞪大了眼睛道:“皇上,琼英苑虽好,可是不是太远了些,臣妾想了想,比起牡丹,臣妾更希望能好好服侍皇上,皇上能不能,收回成命?”   “滚!”   言玦终于忍无可忍。   沈秋晴到底是个聪明人,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言玦正在气头上,忤逆不得,还是委委屈屈的谢了恩告了辞,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想是还盼着言玦记着她的好处,多多垂怜。   静妃走后,我刚想抽回手,却被言玦一把握紧,他的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晦暗“明钰,朕此时很累,不想再绕弯子,朕只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回答,这件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我一愣,随即叹口气“皇上希望有还是没有呢?或者说,如果臣妾说有,皇上会怎么办呢?”   他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说,盯着我半晌没有说话。   算了。   毕竟我和静妃是别人眼中的死对头,他由此事联想到我的身上,也是情理之中。   “没有。”我直言道。   宪慈太后生前对我不薄,我就是再厌恶沈秋晴,扳倒她的办法多得是,实在没必要用这样的手段,玷污了太后遗物我心里也舒服不到哪儿去,更何况对沈秋晴,我从来谈不上厌恶记恨,又何必出此下策。   言玦听了这话,深深看我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第六章(四)   言玦走后,我也回到宫中,只觉得十分疲累,不想动弹。   却一直觉着心中不安,于是带了看朱去撷兰殿找柔姐姐,见了她,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只故意省去言玦问我的那些话。   柔姐姐听罢,略顿了顿:“我记得,椒房殿如今的掌事,是从丹嫔那里出去的。”   我叹口气,坦白道:“是,只是,我虽想过利用丹嫔对付静妃,却没想到她用了这样极端的办法。”   柔姐姐放下手中的针黹“当初赵德妃新丧,宫中妃位空缺,我就看出来你有意提拔丹嫔,她为皇室诞育公主,提个位分也是应该,却没想到被沈秋晴横插了一杠子,换了谁谁能不怨?   正所谓子凭母贵,丹嫔不为了自己,就是为了穆怀公主,也难免把沈秋晴好好记恨一笔。宫中的女人无论平时看着多么纯良温婉,一旦触及到自己的利益,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至于她用什么办法,又岂是你我能够预料的,你大可不必太过自责。”   见我不语,她继续道:“无论如何,除掉静妃,对你我也是好事一桩,其他的,事已至此,多思无益。”   我也只好称是。   柔姐姐冷笑一声“那沈秋晴初入宫时,我见她有礼有节,还当是怎样一个了不得的角色,没想到也是这般的浮躁,稍微给她些颜色,就乐的找不着北了,想你承宠多年,又几时像她一般。不过,能得到这一时半刻的宠爱,她便是即刻死了,也算值了。”   我一愣,随即苦笑着顺了她的话“也是,但凡沈秋晴是个沉得住气的,以皇上对她和她家族的恩宠,生个一男半女不过指日可待,有了皇子倚仗,别说是贵妃,就算皇上封她为后,满朝文武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可惜……不提也罢。”   从柔姐姐那儿出来,已经入夜,天边挂着一轮圆圆的满月,慷慨而冷漠的映照着整个宫闱。   我望着那轮明晃晃的月亮,心里明晃晃的发凉。   成碧自夜色中走来,到我身边回话。   “娘娘,都查清楚了,除了娘娘那日送过去的东西,娴妃娘娘也送了几匹绸缎给丹嫔娘娘,前两日,丹嫔娘娘还请了娴妃娘娘过去喝茶。”   我点点头“知道了。”   见我不多说话,成碧以为我心情不佳,开口劝解“娘娘,无论如何,娴妃娘娘是帮着您的。”   看朱也说“是啊娘娘,无论这件事是不是娴妃娘娘指示丹嫔做的,结果都是为娘娘出了一口气,您又何必计较这些。”   我一笑“我当然知道。娴妃的弟弟章华初入军中,却一直被许平沙压制,静妃入宫后更是如此。眼看着我不作为,她一时心急也是在所难免。让成碧去查,也不过是想把事情彻底搞清楚而已。相交多年,我又岂能不知道她家里的不易。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提了。”   正如柔姐姐所说,沈秋晴除了,对我而言总算好事,大大的好事!   有些东西,我不去谋夺,不代表我掌控不了,别说是凤印,就是这区区贵妃之位,别人想要,也要问问我想不想给!   当天晚上传来消息,椒房殿的掌事太监被皇上下令乱棍打死。人都死了,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   沈秋晴迁居琼英苑以后,言玦倒也没有做的太绝,该给的赏赐一样不少的送过去,隔三差五也会过去探望,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若想回复从前的盛宠,恐怕是再无可能了。   也不过是一步踏错,就落得这幅下场,琼英苑里牡丹灼灼,她的余生,怕是再无花开了。   这宫中有两种女人,一种以为得到皇上的宠爱便得到了了一切,轻易就失了本性,譬如静妃,而另一种,越是得势,就越是如履薄冰,譬如我。   言玦近来往我这里跑的很勤。   而说实话,我宁愿应付十个像沈秋晴那样的嫔妃,也不愿意应付一个他。   浓荫下的石桌上,摆着一副棋盘,言玦和我各执一子分坐两旁。   他用指节敲敲棋盘边缘“明钰,专心。”   专心?我倒是想专心,可是专心有用吗,我和言玦下十次棋,七次都是他赢,这样的结果并不会因为我专心而发生改变,我索性破罐子破摔。   此时听他提醒,才勉强集中了精神,落下一子。   落子之后我就有些后悔,想要拿回来,看了看他,没敢。   言玦却仿佛没看见一样,破天荒的没有嘲笑我,而是紧接着不假思索的落下了黑子。   这局棋下的出奇的快,更出奇的是,我竟然赢了。   言玦放下棋子,一本正经赞赏道:“贵妃的棋艺大有长进,朕甘拜下风。”   我心下了然的笑笑“是皇上让着我。”   他勾勾唇角“朕倒是一直有心让着你,是你太厉害,从不给朕机会。”又道:“你赢了朕,说罢,想要什么东西,朕都答应。”   言玦突然这样慷慨,我有些不适应,试探着问道:“真的什么都答应?”   “君无戏言!”   爽快!话说到这份儿上,我再不开口,都对不起我自己这半个下午的功夫,便直言道:“听说近日新送进宫里几块好玉,皇上那里什么好东西没有,想必也不会在乎,不妨就送了臣妾吧?”   言玦一笑:“就你的消息最灵通,好,朕答应你,过会儿就派人给你送过来。”   我有些高兴过了头“皇上今天真是大方。”   他瞪我一眼“朕什么时候在这些事上亏待过你?”   十全在一旁插嘴道:“娘娘有所不知,皇上对那几块玉可是喜欢的紧,没事儿就放在手上把玩,可娘娘一开口,皇上连眉头没皱一下就给了,可见是对娘娘好。”   言玦觑着我“听听,这才是有良心的人说的话,十全,回去自己记着领赏。”   说罢起身整整袍子“朕饿了,贵妃得了朕的东西,也该回报朕一顿好饭。”   然后向我摊开了手。   到底赢了棋还得了彩头,我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开心的,也就把手交到他手里由他牵着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宫里套路深啊~ ☆、第七章(一)   大清早的,我见看朱就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   叫了她过来,打趣道:“这是怎么了,谁得罪我们家看朱姑娘了?”   成碧也在一旁插嘴“阖宫上下哪个敢得罪她,她还不得把人家吃了。”   她瞪了成碧一眼,忿忿道:“奴婢刚才去膳房取糕点,看到宸美人宫里一个丫头也在那里,说是他们小主子感了风寒,咳得厉害,想要一碗川贝雪梨汤喝,膳房的人不仅不当回事儿,还冷嘲热讽的。奴婢当时怕给娘娘招惹是非,没敢说什么,心里却不是个滋味儿,您说,就算宸美人有天大的过错,二皇子到底是皇上的亲儿子,怎么能让人欺负到这个份儿上。”    听是这事,成碧也不由得说了一句“奴婢也听说宫中各处都对她们克扣的很。”   我略一思索,道:“这样吧,你去宫中各处关照一下,就说是我的意思,修柏园那里,该给的东西叫他们照份例给,一样都不能少了。对了,别忘了拿些银子过去,我这贵妃的面子,到底不如真金白银的值钱。”    看朱刚要走,我又叫住她。   “还有,这宫里没有什么宸美人,有的只是李美人,在外说话要小心。”   看朱回了声“是”,便下去了。   说来这李美人也是时运不济,曾经也是宫中炙手可热的红人,一度升到嫔位,还怀上了孩子,眼看着诞下皇子就可封妃,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母家出了事,抄家斩首,流放充军,总之是死的死逃的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宸嫔因此被皇上褫夺宸字封号,降为美人,终身幽禁修柏园。可怜她的孩子,一出生就在冷宫不说,这些年了,言玦也没有去看过他一次,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想到这里,我放下茶盏,对成碧道:“一会儿从库房里拿几匹丝绸并一包金叶子送过去,有些财物傍身到底还是会好过一些。”   成碧领命去了。   中午言玦过来吃饭,席间装作不经意的提了一句“朕听说,你今日派人去关照了那对母子?”   我放下碗筷,掀袍跪下“臣妾有罪,请皇上降罪。”   他看着我有些无奈“朕又没说什么,你几时这样怕我了?”   我道:“臣妾自知此事办的不妥,但实在是不能坐视不理,当年的事,李美人母家再是滔天的罪过,二皇子也是皇上的亲骨肉,臣妾只是于心不忍。”   他一挑眉“朕实在没想到你还剩了这些好心肠?”   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对自己的亲儿子也能不闻不问,我心中腹诽,却只能说“臣妾只是觉得,皇上一向仁厚,虽然将她们母子禁足修柏园,却并没有下令克扣他们的用度,宫里的人不知事,传出去对皇上的名声也不好,所以才自作主张派人送了些东西过去。”   他一脸玩味的看着我“你这是说朕刻薄?”   我垂下头“臣妾绝无此意,臣妾自然知道皇上只是政务繁忙,无暇顾及这些琐事。”   他嗤笑一声“你这张嘴,朕真是服气。起来吧。”   “臣妾不敢。”   “好了好了,怪朕多言,好好的吃个饭,提他们做什么,这件事你爱怎么做怎么做,朕以后不过问了就是。起来,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看言玦真的没有怪罪的意思,我才放心起身,从自己这边夹了一块鱼到他碗里“皇上多吃点。”   他道:“这就算是给朕赔罪了?”   我也笑,又夹过一片藕片“这样呢?”   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晚上就寝的时候,成碧一边替我打理头发,一边讲些修柏园那边的情形。   “奴婢今日送东西过去的时候,见李美人穿着旧年的衣服,头上一点珠翠也无,全没了当年的风采,听了是娘娘的恩赐,红着眼睛说不出话来,二皇子也是瘦的皮包骨一样,奴婢瞧着真是可怜,别说是皇子,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也没有这样的。”   语气倒颇为感叹。   想想也是,李美人也就罢了,这个孩子,还在娘亲肚子里一生的命运就已经被注定,不能驰骋疆场,无缘建功立业,就连像其他孩子一样平平安安的长大也做不到,我觉得有些心酸,也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句,算是错生帝王家吧。   我道:“今日得了皇上恩准,这件事他不会多管,以后我想不到的,您们替我多照应些也无妨。”   再多的,我也是有心无力。   看朱听了,在一旁奉承“我们娘娘真是菩萨心肠,和那些个拜高踩低的人就是不一样。”   成碧顿了一顿,道:“奴婢还听说,李美人如此境遇,倒也不光是宫里的人拜高踩低,还和孙嫔娘娘有关。”   我冷笑一声“想也是,当年她们两个人争风吃醋的厉害,忘了是什么事,孙嫔还折了一个亲信进去,李美人如今这样,她能不好好报复一番么。”   看朱又开始打抱不平“孙嫔娘娘真是心胸狭隘,李美人突遭横祸,对她已经再无威胁,她还不肯放过,实在可气。”   我笑笑“你这丫头还是这样,当初李美人有孕,不也没少给孙嫔苦头吃,这宫里的恩恩怨怨哪是一句是非就能论的清的,譬如我,你跟着我这么多年,难道我这双手就是干净的吗?”   她小声嘟囔“娘娘和她们不一样,娘娘您是有苦衷的。”   我笑着摇摇头“在这宫里,谁不是一肚子的苦衷,偏就我有吗?如果真的细细评断,一桩桩一件件揉碎了说,我和她们也并无差别。   你是因为站在我这边才觉得我满腹苦楚,可那些事也没人拿刀逼着我去做,哪有什么所谓的逼不得已。   对我而言,明枪暗箭并不可恨,下场凄惨也不值得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时。我们身在其中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要被别人左右,一心一意做自己的事,只要问心无愧,其他的不必在意。”   “娘娘……”   我向来很少跟她们说这样多的话,突然如此,看朱的样子明显是一头雾水,就连成碧也有些似懂非懂的,我笑笑“算了,左右还有我在,你们也不必懂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好好给帝妃组发两章糖,都别拦我哈哈哈 ☆、第七章(二)   御书房里,言玦低头批阅着奏章,我在一旁替他研磨。   他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织锦长袍,头发用玉冠妥帖束起,露出完完整整一张脸来,那张脸额头饱满,长眉浓黑,双眸微垂,专注的盯着手里的奏折,形状美好的唇微微抿着,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的发冠为他平添了几分书卷气,衬得整个人都温润了起来。   门外传来十全的唱和声“静妃娘娘到。”   言玦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皱。   我福一福身“臣妾回避。”   他好笑的看我一眼“别装了,难道你还真怕了她不成?”   他还真是知己知彼,虽然凤裙一事非我所为,到底和我脱不了关系,至于我在这静妃身上使的那些手段心思,言玦稍微细想便可洞若明镜,是以,嫔妃中的谣言在他这儿是如何也行不通的。   虽然如此,对我而言,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能少则少。   我笑道:“我不想看到她还不成吗?”    “好吧。”     得到言玦的允准,我转身进了内室。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沈秋晴的声音从外间隐隐传来,左不过是些嘘寒问暖,间或暗示着请皇上得空便来看看自己,而言玦的反应……恕我直言,甚是敷衍。   也是,经过之前那件事,言玦没一剑劈了她已经是天恩浩荡,还愿意见她,听她絮絮叨叨这些话也不过是看在寿安公和许平沙的面子上,至于这态度,想来静妃娘娘也不是特别介意,差一些就差一些了。   静妃走后,我从内室转出来,看见言玦的桌子上满满堆着各种糕点果盘,顿时心情大好,十分自觉的拈了一块云片糕放进了嘴里,言玦一把打掉我的手“朕让你吃了吗?”   我嘴里塞着糕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瞪着眼睛,十分不服气的看着他,他却被我这模样逗得一笑,妥协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都给你吃。”   我心满意足的弯起了眼睛。   眼看着言玦批完最后一本折子,揉了揉眉心,见他这幅疲累的样子,我鬼使神差的绕到他身后,替他捏起了肩膀,他身子一顿,随即放松起来,过了半晌轻轻拍拍我的手“今天特别听话。”   我被他说得面上一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些什么,刚要松手,却被他一把按住“继续。”   个骄奢淫逸的昏君,今天便宜你了!   我正在心里念叨着,却听他温醇的嗓音传来“在心里骂朕呢?”   我背后一凉,刚想措什么辞好给他糊弄过去,却听他悠悠的道:“无妨,你在心里偷着骂朕,朕也早就习惯了。”   我心虚的道:“皇上这是说的什么话,臣妾什么时候骂过皇上。”    他不置可否“只要你以后少来气朕,在心里爱怎么骂就怎么骂吧。”   我有些讪讪的“皇上说笑了。”   陪言玦用完中膳后出来,天上的太阳正毒,我慢慢走在宫道上,成碧替我打着伞,后面跟着看朱并一行宫人。   不期然与静妃娘娘迎面相遇。   果然,该来的躲不掉,既然如此,我也只好率先开口和她打招呼“这样大的太阳,静妃也不在宫里好好歇着,小心晒坏了。”   她冷笑一声“贵妃娘娘不必如此,方才在皇上那儿看到了两杯茶,其中有一杯银钩,是皇上素来不爱那个,只有姐姐在时才会备着,我便知姐姐是在那里了,却不知为何不愿与妹妹相见,妹妹只好在这里等着姐姐了。”   到底是百密一疏,我了然道:“如此,静妃娘娘怕是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   她道:“只要能见着姐姐,再多等一会儿也没什么。”   我点点头“不错,静妃娘娘如今倒有几分初入宫时的温婉可人了。”   我不欲与她纠缠下去,刚要错身而过,却被一把扯住了袖子,静妃神色凄切,眼底的血丝透露了她的憔悴“贵妃娘娘,秋晴自问待你一向恭敬,即便偶有小错,让娘娘生气,您要教训,要打要罚,秋晴绝无二话,却为何要这样害我,你可知……你可知……你毁了我的一生啊。”   我用力把袖子从她手中抽出“静妃,自己因为愚蠢和欲望所做的任何错事,都不要推到别人身上。”   她眼中水光微微,无比哀怨“娘娘,您一直以来步步为营,想必不知道从天上掉到地下,从云端跌到泥土里的滋味吧。”   “您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吗?我每天看着琼英苑里的牡丹,就像一根刺扎在我的心里,皇上偶尔还是会过来,可却再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我一遍又一遍的想起从前,我明白,皇上对我从来都没有多少真心,可哪怕是骗,我也希望他像从从前一样骗骗我,不像现在,我自己都骗不过自己。   漫漫宫闱,姹紫嫣红,宫里的女人,每个人都有千万种活法,只有我,我的人生一眼就望到了尽头,我闭着眼睛都知道我的明天会怎么过,我以后的每一天会怎么过,可就是这样,我还是每天的盼着皇上来,想尽各种办法让皇上来,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自己还活着,或者说,我才能活着,娘娘,您知道这种感觉吗?”   她凄冷冷的笑了“也是,您从入宫开始就是皇上的心头好,这种感觉,您想必是不会知道的。”   她错了,我在宫中这么多年,宫中的各种滋味,她们尝过的没尝过的,我都一一尝遍了。刚入宫的时候,整整四个月,言玦连看都没来看我一次,之后种种,得宠失宠,我想都不愿再想。   只是这些,实在犯不着同她说。   我无动于衷的向前走,听到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娘娘,您对我,可曾有过半分愧疚与不忍?”   “未曾。”   “您果真,是心思狠绝,坚如磐石。我真该听表哥的话,不该低看于您。”   沈秋晴从后面赶上来,跪在了我面前,把头深深的叩了下去。   “贵妃娘娘,秋晴知错了,愿从此唯娘娘马首是瞻,只求娘娘高抬贵手,放秋晴一马,我已经失去了皇上的宠爱,我不能连仅剩的这点眷顾都没有了。”   我看着她,有些无奈,从前如何风光不可一世的人,如今为了保全自己,竟然可以卑微到这个地步。   “静妃,你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置之不理,我对付你,从来不是因为你得皇上的恩宠,也不是因为一两次的无礼冲撞,而是因为,你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东西,而这样东西,你没资格得到,我也不愿意给,至于今后,只要你安分守己,就凭你仅剩的这点恩宠,没人能够动摇你分毫。你明白了?”   她抬头看着我,一滴眼泪从眼角划过“嫔妾明白了。”   我掏出帕子,俯下身轻轻的替她把眼泪擦掉,终究还是没忍住提点了一句“你的日子还长,凡事别太急着下定论。人这一生,一旦开始流泪,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这一生,一旦开始流泪,就再也停不下来了。所以我们贵妃娘娘从不流泪,可是贵妃娘娘好帅啊,好花痴啊怎么办~ ☆、第七章(二)      没过几日是静妃生辰,因为邀了许平沙入宫同庆,言玦不可避免的现身出席。   而我,我一向喜欢与人留三分薄面,况且之前种种也和她说的清楚明白,这次自然也出现在列位宫妃之中,唯一与春风宴时不同的是,我坐在左侧首位,右边坐着柔姐姐。   宴乐正酣,成碧在我耳边悄悄传了一句话,我起身告醉离席。   来到约定地点,许平沙已经在负手等我了。   见我来了,他拱手行了一礼“微臣见过贵妃娘娘。”   他出身行伍,又不像我大哥带着些书生意气,许平沙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总是扳着,嘴唇也紧紧抿成一条线,倒有些不怒自威的架势,只是凭他如何威严,还能有言玦那个阴沉沉的主吓人不成,更何况他无故派人传话要与我私下见面,如此行径实在令人不快。   我面色一冷“许大人,你该知道,私会宫妃可是重罪,别说是你,就连你舅舅也未必保的起。”   见我如此,他也就不再故作恭敬,腰板儿挺得比什么都直,言辞灼灼,铿锵有力“既然娘娘如此态度,在下也只有开门见山。宫中的事我都听说了,微臣佩服娘娘手腕,只是静妃娘娘从小在家中也是万千宠爱的掌上明珠,她初入宫闱,不懂规矩,或许有得罪娘娘的地方,还请娘娘宽恕则个,小惩大戒也就是了,但如果娘娘有意为难,就算静妃娘娘宅心仁厚,不欲与娘娘纷争,微臣和国公大人也断不会坐视不理,所以,微臣斗胆劝娘娘好自为之。”   简单来说,就是他听说了静妃在宫中的种种处境,来找我算账来了,还真是没新意。   我觉得好笑,也就笑出了声“静妃如何,是她自己不争气,为何要怪到我的身上。”   他愤然道:“若不是娘娘设局,请君入瓮,她又何至于落得如此。”   我有些莫名其妙“许大人这话说的奇怪,静妃如今深得圣眷,过个生辰也要这么大的阵仗,难道她还心存不满,要借大人之口来向本宫宣泄?”   许平沙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娘娘巧舌如簧,微臣甘拜下风,只是娘娘,恩怨终有报,娘娘再是颠倒黑白,也是逃不过的。”   我一脸了然的点点头“哦,我明白了,大人是怪本宫没好好照顾她,本宫不是没抬举过她,只是本宫的抬举,不是每个人都担当的起的。”   “你!”他一甩袖子,“后宫怎容得你如此嚣张之人!”   “许大人,容不容得下,不是你说了算的,我竟不知区区一个统领也能管起皇上的私事来了,还敢在本宫面前口出狂言,当真放肆!”   想着再与他争执下去难免引人注意,我收起怒容轻轻一笑“许大人这玉佩不错,初见时便见你戴着,想必背后大有深意?”   听我把话题引到玉佩身上,他明显有些有些慌张,只不过稍纵即逝,很快就被掩盖过去“此等粗鄙之物,入不了娘娘法眼。”   “许大人过谦了,只是这丝绦的打法很是精细独特,本宫似乎只在一人身上看到过,许大人猜猜,那个人是谁?”   他眼光闪躲“微臣不知。”   “好,那就由我来提醒大人,这个人,不就是你张口闭口的静妃么?”    “本宫想问问许大人,把自己心爱的人亲手送到自己的主君身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他刚正的脸顿时失了血色,对我怒目而视“娘娘不可胡言!”   我还是笑“许大人今日冲冠一怒为红颜,本宫实在佩服你的胆量,只是许大人有没有想过,本宫今日若是有心摆许大人一道,或者这些话不小心让皇上听了去了,那会是怎样一副场景?我记得,静妃宫里,打着同样丝绦的东西,可不止一个,若真的有心搜查,这玉佩是不是也能搜到一模一样的呢,本宫真是好奇啊。”   “到底我做了皇上八年的枕边人,到底我父亲还是当朝的丞相,你说皇上会信你,还是信我?”   他额上青筋暴起“你威胁我?”   我扬起下巴“我就是威胁你,怎么样?许大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别过头去“这都是微臣一厢情愿,与静妃娘娘绝无瓜葛,想必皇上也会理解。”   我唇角勾起一抹讥讽“一厢情愿,一厢情愿还要互赠玉佩,一厢情愿你会为她赴汤蹈火?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许大人是欺负本宫学识浅薄,还是,许大人真的要把这些话说给皇上听?”   想起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我不由笑道:“不如大人和本宫玩一个游戏,本宫赌上自己的毕生荣华,现在到皇上面前揭发此事,请皇上搜查,许大人若真的和静妃清清白白,也可趁机除了本宫出气,如何?”    默然半晌,他忽然直直跪了下去,膝盖触地的声音,我都替他疼得慌。   许平沙抱拳道:“今日之事是微臣鲁莽,冲撞了娘娘,要杀要剐只凭娘娘心意,只求不要牵扯到静妃娘娘。微臣与她,发乎情,止乎礼,今日所为也只不过是怒其不争,一时冲动,并非为她授意。更何况,她如今对娘娘,已是心悦诚服,再无威胁。”   这话说的坦诚。   我低头整整衣袖“起来吧,本宫对你的命没有兴趣,只是有同样四个字要送给许大人,安分守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不会以此为威胁向你要求什么,至于今日之事,今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然后抬脚离开。   “等等!”许平沙叫住我“正如娘娘所说,只要娘娘向皇上揭发此事,不仅秋晴和我,就连国公府上下,也不能免受牵连,这对娘娘一家来说,岂不是大快人心,娘娘为什么要手下留情。”   我低低的笑了起来“是啊,为什么呢,这恐怕要你自己想想清楚了。”   回到席间,迎来的是言玦不无责怪的一眼“不能喝酒就不要贪杯,现在好些了?”   我笑道:“谢皇上关心,臣妾好多了。”   静妃也在一旁笑道:“姐姐若是实在醉的狠了,不妨上碗梅子汤来解解酒。”   我笑笑“也好。”   不一会儿许平沙也回了席位,一张脸明明黑的跟谁欠了他两万吊似的,还要故作轻松,我扯起一抹笑,方才让他自己想想,也不知道他现在想明白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就是想写女主日天日地啊哈哈哈,下一章还想发糖,来都张嘴~ ☆、第七章(四)   我坐在窗前,翻书的间隙冷眼瞧着塌上歪着的人,心里憋了一肚子火。   言玦自下了早朝开始就一直赖在我这儿不走,来了也什么都不做,命人在矮几上摆了水果摆了茶,抢了我的软榻享清闲,还很大度的恩准我想做什么做什么,不用理他。   他今日穿了件水蓝色暗绣云纹的袍子,头发仅用一根玉簪束起,其余的半披在身上,一只脚平放,另一只脚上随意的支在塌上,若不看那张让人生气的脸,倒还真有几分风流味道。   他一边吃着手边的葡萄,一边时不时用上挑的眼角打量着我,嘴角泛着笑意。   实在被他盯得发毛,我放下书卷,勉强扯起一个笑“皇上今日不用看折子吗?怎么有空到臣妾这儿来消磨?”   他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折子么,自然要看,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   我一笑“皇上难得这样闲散。”   他偏头看我“怎么,贵妃这是烦了朕了?”   “并非如此,臣妾只是怕误了皇上的大事。”   他双手交叠在脑后“人间有味是清欢,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便要一片湖,一叶舟,醉卧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懒看日升月落,星沉云卷。或者在江南有一小小院落,晴时弄花,雨天烹茶,还要一个人,几卷书,一局棋,厮磨到老。”   按着他描述的画面想过去,每一条波纹似乎都在眼前清晰,江南有一处小院,黛瓦白墙,花木扶疏,闲来乘凉庭院中,轻罗小扇扑流萤,闲谈人间种种,无数韵事。   心里想着,不自觉就说了出来“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真得称心之人相伴,处处都是人间好时节。”   他看着我,潋滟的眼睛让人辨不出话中真假“若真有那么一日,朕什么都不要带,只带你一起,好不好?”   我心中一动,半晌,却还是道:“皇上可真是贪心,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可曾真正见过真正有谁是这样生活的?黎民百姓倒是有船有院,可大都为了生计终日奔波。若都如皇上所言,隐逸而居,皇上可要头疼了。退一万步讲,即便所有人都可以安于闲逸,避世不出,也只有皇上不可以。”   他叹一口气“是啊,既然已经如此,也只有到你这儿来,偷得浮生半日闲。”   看他心情大好的样子,好像说什么都不会生气,我踌躇半晌,还是问道:“父亲最近在朝中可好?”   却见他情绪并没有什么波动,反而打趣道:“岳丈大人很好,前些日子朕在与番邦交往一事上的处理还得到了他的夸奖。”   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喜形于色,他忙敛了神情,不自在的咳了咳。   见此情况,赶是赶不走了,我索性弃了书卷,转到桌案后面,眼不见心不烦。   看着他潇洒的背影,我眼珠一转,起了个不该有的念头来。   铺开宣纸研好墨,略一思索,下笔勾勒出寥寥人形,却一发不可收拾,画到最后,自己盯着纸张上的人吃吃发笑。   我正沉浸于自己的杰作,言玦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身后来,在我耳边故作威严道:“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偷偷画朕的丹青,你说,你该当何罪?”   我大吃一惊,刚要销毁,却被他抢先一步,举起来细细的看,一边看还一边品评。   “朕一向知道你的丹青很好,今日看来,似乎比起从前还大有长进。”   “人家说,笔下有情,才能形神具佳,贵妃将朕画的如此逼真,想必是对朕情根深种,无法自拔了?”   我把笔往笔洗里一掷“皇上真不知羞!”   说罢转身欲走,不提防被他一把拉住,我一时没有站稳,转身扑进了他怀里,随即感到一双有力的手臂牢牢将我圈住,言玦的声音在我耳边低低响起“如此投怀送抱,还说不是情根深种,嗯?”   我脸上热的简直要烧起来,也不管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只想着尽快摆脱这种被动的境地,于是用力推他,却感觉身上的禁锢越收越紧,竟是完全不打算让我挣脱。   言玦抱着我,像是诱哄般道:“这幅画我很喜欢,要好好收藏,还要请最好的工匠装裱起来挂在每日都能看见的地方,明姑娘就看在下如此想要的份上,忍痛割爱,送给在下吧,好不好?”   这种情况,我若说不好还不知道他要抱到什么时候,别扭半天,我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好。”   却见他还没有放开我的意思,只好耐了十二万分心出言提醒“臣妾都已经答应了,皇上可以放开了?”   他不出声,也不松手。只听见有力的心跳响在我耳畔,一声一声,似乎敲在了心上。   半晌,他叹一口气,似乎极不情愿的放开了我。   好不容易得了自由,我已经无法面对他,匆匆逃离案旁,找了个能有多远就有多远的地方坐下来,背对着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再看一眼。   “嗤。”   似乎是把我弄成这幅样子很让他高兴,言玦竟然笑了起来,刚开始还是小声的嗤笑,后来干脆毫不避忌的放声大笑了起来。   被他气得我牙根痒痒却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一笔,等着来日讨回来。   夜间刚要就寝,就看到言玦身边的一个奉茶宫女名唤记荷的捧了一个锦盒过来,说是皇上赏的东西,却不肯说是什么。   我心中好奇,便打开来看,见里面放着一个画轴,取出展开,竟是一片翠绿荷塘,荷塘边的石头上,坐着一个穿着碧色宫装的女子,那女子横笛唇边,不知正在吹奏着什么曲子。   里面还夹着一张字条,上面用他用极少会用的秀逸笔体写着一行小字。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我看到这些,唇边不禁泛起了温软笑意,看朱在一旁纳罕道:“皇上这是送了什么让娘娘高兴成这样,奴婢也要看看。”   说着就要往我这边凑,我急忙卷好了画,收起笑容,正色道:“看什么看!大晚上的,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好大一包糖,甜不甜甜不甜?明天要出门,提前祝大家中秋快乐!家家户户,花好月圆! ☆、第七章()   大清早的被丫头们吵吵嚷嚷的声音强行从睡梦中拖出,我推开窗,见到看朱成碧齐齐上阵,正指挥小丫头们往树上挂荷包,系彩绳,恍惚之间想起,原来是到了端午了。   这几日一直忙着准备各种事宜,临到了眼前,竟然忘了。   见我醒了,成碧急忙带了几个人进来侍候,到跟前向我福了福身“是奴婢们不好,吵醒娘娘了。”   我看她身后的几个小丫头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有些莫名其妙,虽然我每次被吵醒之后脸色是会难看一阵子,但自问从来没有对她们做出过什么能让她们害怕至今的事情,本宫对自己宫里的人一向温和大度,她们至于这么怕我吗?   想到这里,我认为自己有必要重塑在她们心中的形象,便强压下心头的不快,冲她们微微一笑:“无事,今日过节,大家都随便一些,热闹热闹。”   只听‘扑通扑通’几声,除了成碧,屋子里的人都跪了下来。   我一头的雾水,想从成碧那里找到答案,却瞧见她在偷笑。   我压下一口气,冲成碧挥挥手“罢了,一会儿去库房里拿些赏银分下去,就按往年的份例,另外一人多加一副玛瑙手串,都下去吧。”   见我的确没有吃了她们,还额外赏了东西,她们的表情才略略能看一些,千恩万谢的出去了。   之后我看着成碧憋笑憋得面飞红霞的样子,狠狠瞪了她一眼“过来,她们被我吓跑了,就你来给娘娘梳妆吧。”   她应了一声“是。”听话的走过来为我梳妆,却不知我又是哪点勾的她止不住笑意,拿着梳子的手止不住的抖。   我在镜中横她一眼“好啦,想笑就笑,我有那么吓人吗?”   “奴婢,奴婢不笑了。哈哈。”   我:“……”   午饭刚过,言玦的赏赐就一样接一样的涌进了我这小小芳华殿,太监的高声唱和吵得我头疼,何况还少不了打赏谢恩,往来周旋。   我抚着额头,不耐烦的皱起了眉:“行了行了,告诉他们把东西放在这里,领了赏就打发走吧,回去告诉皇上,就说明钰感君厚爱,但现在头疼欲裂,晚些时候再亲自向他谢恩。”   过了片刻,殿中总算消停了下来,看朱一边替我按着太阳穴,一边兴高采烈的道:“今年皇上的赏赐比往年都要丰厚不少,若是换了旁人,不知要怎样烧香拜佛才求的来,也就我们娘娘,一点喜色没有也就罢了,还要嚷嚷头疼。”   我按下她的手“好了好了,不过是被他们吵的,现在好多了。”   眼神不经意间略过她的衣裳,见她衣襟上系了一个五彩的相思结,很是小巧可爱,便拿在手中来看“你这相思结打得好,很见手艺。”   成碧在一边笑道:“娘娘也知道,她呀,素来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一个人躲懒打着玩的。”   我眼珠一转,摆出一副了然的样子“相思结,相思结,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我们看朱姑娘这怕是红鸾星动,将遇良人了罢。”   看朱劈手夺下我手中的玩意儿,闹了个大红脸“娘娘就会取笑奴婢,奴婢不跟娘娘说了。”   说罢就要向外跑,却被成碧一把拦下来“你这丫头,平日里怎么不见面皮这样薄,娘娘还在这儿呢,越宠你还越发没规矩。”   我见如此,便收了玩心,招手示意她过来“好了好了,不闹你了,不过有一句话我埋在心里很久,今日索性跟你们说了。   你们两个在我身边多年,我虽对你们喜欢的不得了,却也时不时会为你们的终身大事担心。想了又想,与其我自己自作多情替你们牵线搭桥,还不如交由你们两个自己决定。   你们两个都是一样,都给我听好了,若日后真的有了什么合心意的人,不许瞒着我,只管和我说,凭你们娘娘这点面子,无论如何,也会让你们顺心如意,明白了?”   两个人互看一眼,红着脸道:“明白了。”   晚宴过后,言玦直接到了芳华殿,携着我的手迈进殿门,他仍不忘了刁难我“今日贵妃一句‘晚些时候亲自谢恩’可教朕好等,无奈久候不至,朕只好亲自来讨谢了礼。”   我自知理亏,抿了抿嘴“皇上要谢礼,臣妾可没有准备,芳华殿有什么皇上看得上眼的,只好凭皇上拿了。”   他深深看我一眼,半晌别过头去“既然如此,就先欠着,攒够了一起给也无妨。”   随即转身站定,拍了拍手。   在他的示意下,两个小太监献宝似的捧出两盏大大的孔明灯来。   我见了心中一喜。   进宫以后,已经很久没有放过孔明灯了,上次这样玩,还是和大哥他们一起,却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言玦得意的看我一眼“如何?金银珠玉,绫罗绸缎你看不上眼,这个可能讨的贵妃欢心?”   我难得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轻声道:“多谢你。”   言玦也笑“既然喜欢,那就和朕一起把它们放了吧。”   立时便有人奉上笔墨,请我和言玦题字。   我戒备的看向他“一会儿咱们各写各的,皇上不许偷看。”   他似乎也觉得这样更有意趣,点头应允道:“好,朕不看。”   很快就题好了字,再看言玦早就在一边等着,我搁了笔,和言玦一人捧着一个孔明灯,在宫人的帮助下让它们飞向茫茫夜空。   孔明灯升起的瞬间,我咬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相思结,系在了言玦腰间。   小小的相思结,打的歪歪扭扭,只用了红色的丝线,在下面坠了小小一枚玉珠。   一抬头言玦正在看着我。   我低声道:“这是我今日向看朱新学的,打的不好,为了这个不知受了看朱多少嘲笑,你不许再笑话我。”   “你不许嫌弃,明天之前,也不许摘下来。”   “这个谢礼,朕很喜欢。”   言玦握住了我还没来得及抽回的手,掌中温度熨帖着我的手背,他的笑容在昏黄灯光的映衬下更显得温和醉人。   微弱的灯火越升越高,渐渐在浓黑夜色中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   小小的光点明明灭灭,把尘世的愿望汇入漫天星河。   “皇上方才写了什么?”   言玦挑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你呢?”   “臣妾亦然。”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已经打算进入下一章节了,想着中秋节还是要发点糖,再一次祝大家中秋快乐,我的心愿是: 但愿人长久…… ☆、第八章(一)   言玦的居安殿在昨夜进行了一次悄无声息的大清洗,大半宫人被遣散或调派到别处,更有甚者直接被抓了起来关进了大牢。   成碧和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心里略过一丝隐隐的不安,皱了皱眉,我问道:“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奴婢不知。”   匆匆打理好自己,我向居安殿赶去。   无论是为了什么,我都有必要了解一二,至少要知道,是不是言玦出了什么事。   到居安殿的时候,正好碰上他下朝,远远的瞧见一身明黄龙袍,我迎上前拜了下去“皇上。”   言玦的脸色和他身上龙袍的颜色一样的冷,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他从我身边直直略了过去。   我面色一凝,想问的话像一把刀片梗在喉咙口,双手不自觉握紧,指甲深深的嵌进肉里。   那把刀片还是咽了下去。   芳华殿里,我坐在桌边用手支着头,合睛感受着头部传来的阵阵疼痛,却没有力气抬手去揉一揉,脑中思绪纷纭,却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成碧进来,叫了我一声:“娘娘。”   “可打听到什么?”   “奴婢打听到,居安殿之所以会弄出这样大的风波,是因为昨天夜里抓到一个小太监偷偷向宫外传递消息,字条上面把皇上的饮食起居,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重要的话记的一清二楚,皇上大怒,下令严加审问,势必要查出是受何人指使,而居安殿上下也因此受到牵连。”   我睁开眼“还有呢?”   成碧咬了咬下唇,似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   “被抓住的那个小太监,娘娘认得,是侍候茶水的德新,娘娘,还为他说过话。”   哦,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孩子。   有一次去居安殿找皇上的时候撞见他因为失手打碎了东西正在被十全责罚,他彼时还很小,被打的浑身是伤,瞧着怪可怜的,我觉得不是什么大错,便亲自到言玦面前求了情,免了他的责罚,这件事我并没放在心上,更没想到还有今天。   我扯扯唇角,自己都觉得自己笑的勉强“我知道了,下去吧。”   成碧看我似乎脸色不太好,尝试着劝解道:“娘娘,皇上只是一时没想明白才会误会娘娘,等到真相大白,必定会还娘娘一个公道的。”   我揉揉眉心。   “你下去吧,这点小事,我还不会怎么样。”   “是。”   闭上眼,浮现在眼前的是言玦冰冷的眉眼,我原以为自己这颗心已经麻木不仁,却原来还是会软弱。   言玦,清醒决断如他,怎么会想不明白,除非他下意识的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最可怕不是不被信任,而是连被尝试着信任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所谓的世事无常就是这样,在你想要不顾一切自欺欺人的时候狠狠的给你一耳光,所有的水月镜花就碎在这一巴掌。   所有的清醒和冷静,都是这么来的,到最后连自己都不愿意可怜自己,因为觉得太蠢。   生疼的这一巴掌。   在殿中枯坐一夜,破晓的时候外面传来吵嚷的声音。   我扶着桌子站起来,用了很久才摆脱晕眩的感觉,打开门,看朱一脸惊惶的看着我“娘娘。”   随即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脸“娘娘怎么醒了,现在时候还早着呢,您还是回去歇着吧,娘娘睡不好,我们可要遭殃了。”   我望向高墙之外,戳穿了她的欲盖弥彰“出什么事了?”   看朱和成碧面面相觑,一脸难色。   我冷笑“好,我不为难你们,我自己出去看。”   说罢就要向外走,成碧和看朱见了如此,双双跪在了我面前。   成碧急急的道:“是居安殿的德新,禁不住狱中酷刑画了押,皇上下令于承轩门杖毙,奴婢说了,娘娘您就不要去了。”   “是审出什么来了?”   她低下头“这,奴婢确实不知。”   也不用她们知道,我本来就是矛头所指,今日还特意捡了我殿前不远的承轩门行刑,想都不用想,答案也是昭然若揭。   戏台都摆到家门口来了。   我整整衣摆上的褶皱“这特意给我准备的一场戏,本宫若不出现,有人该多失望。”   见我还是要去,她们两个更加紧张的拦在我身前。   我笑笑“在宫中这么多年,我什么没见过,还怕这个吗?你们知道,我要做的事,谁也拦我不住,那就让开吧。”   看朱成碧互看一眼“奴婢陪娘娘一起去。”   没有力气再和她们纠缠,我也只好默许。   刚踏出殿门,凄厉的惨叫便适时响起,每走一步,便清晰一分,再进些,连刑杖和皮肉接触的声音都分毫毕现。   来到承轩门前,石地早已漫延开血水,德新倒在血水之上,早就被折磨的分辨不出形容,嘴里发出不清不楚的呜咽。   行刑的太监们表情麻木,眼神里似乎还带着一丝快意,十全在一边面带微笑的着看。   离那里还剩十步的时候,看朱拦住了我。   看着她被吓得脸色青白还要维护于我的样子,我停下了脚步。   地上的人终于停止了挣扎,连一丝微弱哀嚎都发不出,显然是已经死透了。   太监们也就停了手。   十全看见我,在对面向我微微欠身,带着人走了。此时此刻,有些很久远的事情被我恍惚想起。   原来是他,我想。   皇上怎么会记得我什么时候为什么人求过情,还需有人提点才是。   这个人,还要是皇上面前说得上话,最好是说出的话有分量的人。   这样的人,的确没有谁比十全更合适了。   不排除是受人指使,我和他之间,也的确有些恩怨。   他本是自幼侍候在皇上身边,那时言玦还是太子,我父亲还是他的师傅,作为太子身边的人,一言一行难免不被人注目,尤其是我父亲这样一丝不苟的人。   十全因为欺辱同伴手段狠毒被我父亲回了先皇打发了去做苦役,言玦登基之后,为了要和我父亲作对,特意把人调了回来,这么多年,甚是倚重,在宫人里俨然是一手遮天。   想来他一朝得势,想要父债女偿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我入宫以来他对我虽算不上巴结,但也不缺殷勤,要不是出了这件事,我还真是想不起来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这些年他跟在皇上身边,对他的喜恶摸的一清二楚,我和言玦到底如何,言玦最恨我什么,真的出手,怎样才能一击致命,想必他心里早就有数。   现在想想,也许很多事情背后都少不了他的影子。   “娘娘,”成碧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早晚天凉,您穿的这样单薄,还是回去吧。”   我冲她们一笑“好。”   转过身,迈入宫里的熹微晨光中。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对不起大家,本来最多断更一天的,无奈在路上出了些变故(买错第二天的车票只能改签导致延迟了N个小时这种事我会乱说?) 五万字了,值得庆贺哈哈 ☆、第八章(二)   回到宫里,看朱急忙跑去替我准备沐浴更衣,我脱力的跌坐在椅子上,一点一点揉着眉心。   “德新死的无辜,成碧,这件事交给你,准备些银子,替我厚恤他的家人。”   “娘娘,您这样做,怕是会惹得皇上不快。”成碧在一旁小心翼翼道。   我恨恨的一拍桌子“我就是要和他作对,他不是喜欢抓我的把柄吗?与其要在别人那里捕风捉影,还不如我亲自做给他看!”   “娘娘,恕奴婢多嘴,宫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您这样做,无异于落人口实,反倒称了那些个小人的心意。”   我冷笑一声“那又如何,我倒要看看,他们,包括那位皇上还能做出什么让我刮目相看的事来。”   她见我心意已定,也就不再多说,而是转了话题“娘娘,奴婢觉着,十全公公,似乎和这件事脱不了关系。”   我“嗯”了一声,不再多说,言玦让我不痛快,我也必定不会让他舒服,至于十全,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在殿中闷闷一整日,实在无法忍受这死一般沉寂的气氛和心头难以排遣的郁结,傍晚时分,我吩咐看朱成碧不要跟着,决定自己出去走走。   一个人在宫里漫无目的的走,脚下不停,却永远也走不出这深深宫闱。   这座皇宫,在外人看来金碧辉煌,威严无比,里面住着世上最有权力的人,生杀予夺,全凭心意,是最神秘和荣耀的存在。   可对我而言,从十四岁起,这座皇宫就牢牢的困住了我,和住在宫里那个人,纠缠着我的一生。   如果当初没有进宫,我现在会过着怎样的生活,柴米油盐,相夫教子,还是纵马街头,肆意风流。   不论怎样,总不会比现在更糟,如果当初没有进宫,如果没有遇到……   可是这世上哪来的什么如果,明钰的明,是明家的明,当初言玦的旨意下来,大哥问我的意思,也是我点了头的,既然如此,还提什么如果。   心里这样想着,越发的神思恍惚,不知怎的,就走到了莲塘边来。   我回过神来,整个人愣了那里。   时方五月,荷花还没有开,碧绿的荷叶在塘中一层层铺开,偶尔有一两朵娇嫩的花苞怯怯的立着,看起来甚是讨人喜爱。   傍晚的风清清凉凉的吹过,吹的我心上也有些发凉。   怎么会走到这里呢,还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从前从前,最不堪回首的便是从前。   世上有无数的人,宫中有千百条路,我怎么就在这里碰上了言玦呢?   故地重游,当时种种晃动摇曳成塘中闪动的粼粼波光。   明明无法拾起,偏偏不能忘记。   塘边垂柳轻拂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响声,视线里闯进一个熟悉身影,我和言玦狭路相逢。   一见到他,万般心绪涌上心头,我转身便走。   “站住!”   身后传来言玦的怒喝。   我停住脚步,却并不转身。   他强硬的把我扳过去和他相对,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怒气。   “明钰,你好大的胆子,见到朕都敢转头就走,是不是朕真的对你太好,让你连身为宫妃的本分都忘了!”   我福一福身“皇上恕罪,臣妾和皇上,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你对朕当然无话可说,明贵妃每日殚精竭虑,算计都算计不过来,哪里还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我把视线撇到一旁,不去看他。   言玦修长有力的手死死钳住我的下巴,强迫我和他对视。   “在你心里,除了你父亲,你哥哥,你们明家的权势,还有什么?明钰,你心里但凡有一点朕,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冷笑着开口“明钰若真的做了什么事惹皇上的不快,皇上要打要罚悉听尊便,你若觉得打死一个奴才不够解气,大可把明钰也送到牢里严加审问,也好让我知道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这样算什么?”   “你也敢说!你以为这件事最终没有牵连到你你就真的干干净净了?朕告诉你,那狗奴才受不住酷刑已经什么都招了!是朕罔顾宫规,包庇于你,你倒是有骨气,可真的追究下去,你也要想想,居心叵测,窥测圣躬,这样的罪名,你,你们明家,是不是担当的起!朕已经做到这个份儿上,你不仅不知感恩,还敢明目张胆的给那个罪奴的家人送东西,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朕不敢罚你?”   看着他怒不可遏的样子,我心里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皇上是九五之尊,哪里有什么事是皇上不敢的,左右明钰在你心中已经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那再多错一些又有何妨,我自己露出马脚,也省了了皇上还要费尽心机来替我罗织罪名的力气!”   “你!”言玦手下的力道加重,被他捏着的地方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我却不愿喊疼让他得意,暗暗咬住嘴唇,不许一丝示弱被察觉。   每每和他吵架,我都是这样的,拼了命也不能让自己有一点软弱暴露在他面前。   我可以败给所有人,谁都行,却偏偏不能是他。   他看着我,眼底有明显的血丝“明钰,你但凡有一点良心,都不会对朕说出这些话来。”   这样的神情,仿佛无缘无故被泼了一身脏水还无处诉苦的人是他一样。   偏偏他还要不依不饶。   “朕的那些心意,当真是喂了狗了!”   说得好,难得我和言玦也有意见一致的时候,那些不该有的可笑心思,还不如就当是喂了狗了!   嘴里有淡淡的血腥气传来,想是我忍的太过艰难,不留神咬破了嘴唇。   喉咙口有什么梗着,我因此不愿说话,只是看着他,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冰冷的,不甘的,倔强的。   下巴上的禁锢一点点放松,最后彻底消失,言玦松开了钳制我的手,别过头去似是不愿再多看我一眼。   “明钰,朕此时对你,也是无话可说,只有一句,别以为这一次朕饶过你你就可以有恃无恐,若胆敢再有下次,朕绝对不会手软!”   “滚,朕不想再看到你!”   然后拂袖而去。   他这样一次次在我面前转身只留下背影,我早就习惯了,却独独这次不想这样,在他离开的同时,我也转身离去。   一道狭长的距离在我们身后拉开,就像我们一直以来的那样,就像这些年年月月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言玦愿意包庇明钰,却不愿意相信她,明钰给的反应就是想法设法气死言玦! 写了这样一对cp我也是很心塞…… ☆、第八章(三)   言玦病了。   听说是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御花园里喝酒,还不许人跟着,偏生不巧,回来的时候下了雨,淋了一身的寒气。   夜里便发了高热,整个人烧的神志不清。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被大半夜的从被窝里揪出来到御前会诊,虽说不过是感染风寒,却是来势汹汹,颇有些危险。     可言玦不知怎的,生了病的人还是那样大的脾气,喂药不吃,侍疾的宫人嫔妃也毫无例外的被赶了出来。   而太医们除了开些对症的药,其它的只能束手无策,如今这形式,几乎个个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整个宫里被他这场病折腾得人人提心吊胆,一片愁云惨雾。   消息是最后才传到我这儿的,上次和言玦吵架之后,我就下令闭门谢客,想是听说了我和皇上的争执,宫中的人都很是默契的绕着芳华殿走,这样的事情,自然也不会愿意我知道。   此时听到这些,我心中除了焦急还有些许愧疚,也许我不该那样气他。   我赶到居安殿的时候,正看到十全在殿门外踱步,几个太医急的团团乱转,像热锅上的蚂蚁。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有心的嫔妃和居安殿的宫人在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守着,却没人敢踏进殿中半步,见我来了,十全先是一愣,随即扯出一个笑容来,上前打了个千儿“奴才见过贵妃娘娘。”   我此时没心情理他,只一心往里面走。   熟料他却一把拦在我身前,依旧是笑容可掬“娘娘留步,皇上有旨,不许任何人踏进居安殿半步,否则格杀勿论,娘娘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我登时心头火气,随手抄起一旁宫女手中的药碗就向他头上泼去“混账东西,你敢拦我!”   十全被滚烫的药汤兜头泼下,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我怒气冲冲的责问就劈面而来“皇上说的,皇上现在病着,你们这些人,就是顶着被杀头的危险也该给我近身侍候,却一个个在这里装死,若是皇上出了什么事,你们都得给我陪葬!”   我环顾四周,眼神可谓不善“本宫今日就是要进去,出什么事由我一力承担,谁敢阻拦,不等皇上醒了,本宫立刻就处置了你们!”   见我如此,再没有人敢多说什么,我走了两步,又回身向列位宫妃道:“诸位姊妹为着皇上的病辛苦了,只是皇上病中不愿人多,诸位守在这里也是徒劳无益,还会闹得宫中人心惶惶,不如先行回宫,待皇上醒了,本宫必定会把各位姊妹的心意一一禀告皇上,你们意下如何。”   她们听我这样说,一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于是齐齐行礼告退。   殿门关上,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褐色的汤汁洒了一地,还有没来得及收的碎瓷片孤零零的在地上躺着。   我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守在外面愣是不敢靠近一步,想是言玦病中发了混,又摔东西又用要杀人的把他们赶了出去,他一向有些阴晴不定的,多年积威之下,那些人不被他吓死才怪。   都是为人君主的人了,性子却一点不见改好。   罪魁祸首此时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除却不太好看的脸色和乱盖的被子,倒是难得的安静模样。   我叹了口气为他盖好被子,又耐心掖好,俯身去探他的额头,被那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刚要收回手来,却被他紧紧抓住“母后。”   我一怔,一滴眼泪掉下来砸在他苍白的脸上。   想来宪慈太后若还在的话,我也当叫她一声母后。   可惜她确确实实已经离世多年了,这世上,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她死在言玦登基的前一夜,也是她的死才保住了言玦摇摇欲坠的皇位。   当年先帝暴毙,连遗诏都没有留下,身为太子的言玦刚刚十岁,朝中人心浮动,各种势力虎视眈眈,其中就包括先帝唯一的亲弟弟成亲王,他暗暗纠集人手,散播煽动性言论,让朝中有威望的大臣出面,以太子尚幼,为免垂帘之祸荼毒朝政为由反对言玦继位,勃勃野心昭然若揭。   此举也确实颇有成效,不少人议论纷纷,认为左右都是皇家的血脉,与其让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掌握天下,到时候还要受一个女人的把持,还不如成亲王来的靠谱。   虽然有我父亲和一干大臣的倾力支持,太子登基之事还是一拖再拖,眼看着皇位危在旦夕,如果成亲王真的得逞,莫说权力,恐怕言玦连性命都保不住。   正在双方势力胶着,朝政一片混乱之时,宪慈太后自尽于椒房殿中,用自己的性命堵上了悠悠众口,为言玦登基铺了一条血路。   她临终以血书托孤于我父亲,寄望他能尽全力保言玦登基,我父亲不负所托,联合长公主并朝中大臣,终于护着言玦坐上了那把金灿灿的龙椅。   言玦登基之后,立刻下旨追封其为宪慈太后,可斯人已逝,再多的光辉荣耀,都失去了意义。   这事情过去了许多年,但太后的死,一直是言玦心中无法放下的隐痛,不论成亲王再死多少次,不论那些伤害过,威胁过他的人最后下场如何凄惨,都无法换回他和母亲哪怕片刻温情。   所以在看到沈秋晴误穿太后故衣的时候,他才会那么生气,这也是为什么我无论多么想要除掉沈秋晴,都不会拿这件事在她身上做文章的原因。   此时听着言玦昏迷中的呼唤,我心中不免一片酸楚,这么多年,他独自一个人坐在这皇位之上,既无手足兄弟扶持,也无亲人故友相伴,其实也很孤单,想来午夜梦回,这声‘母后’已经不知道被他在心里唤了多少次。   可却再也不会有人应答了,那个女子,死在这深宫之中,权力之下,除去那些尊贵无比的头衔和后人的摹画,轻飘飘如一粒尘沙。   不知她在九泉之下,是否也能看到人间,看到她的儿子多年以来励精图治,一手创下的盛世山河。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言玦也是惨的呀,大家不要歧视他 明钰:呀,气病了,好开心…… 我真是恶毒咳咳~ ☆、第八章(四)   想起宪慈太后,我心中也不无伤感。   其实宪慈太后还是穆安皇后的时候,并不是先帝心尖儿上的人,只不过因是发妻才给了三分薄面,更别提穆安皇后的母家早在先帝未登基之前就已战死沙场,满门忠烈一个都没留下,家族没落,她在先帝身边的日子也就越发难过。   那时先帝喜欢的是贵妃周氏,一个出身卑贱的舞姬,能抬举成贵妃可见其用心,连带着周贵妃所生的五皇子也很是得脸,若不是先帝去时五皇子还小,言玦的太子之位怕也不是那般稳当。   幸而皇后出身将门,是个很有格局的女子,见惯了富贵风浪,反而淡泊知命,因此并不怨天尤人,也不争宠作夭,只一心一意教养言玦和长公主言恩,母子三人守着椒房殿,虽然不是皇恩优渥,日子却并不寂寥,想来那段时光,该是言玦和懿宁长公主心中裹了糖一般的好日子。   穆安皇后那时和我母亲交好,两个人是从小玩到大的闺中姊妹。我幼年曾随母亲入宫,记忆中,那是个极美极美的女子,笑容像春天梨花枝头的融融日光,待人随和,对我也很好,每次进宫都要送我好多新鲜玩意儿,就连平日过节也不忘赏些东西给我,言玦的容貌有七分像她,性子却差得远。   她似乎很喜欢我,还曾经开玩笑说要把我指给言玦为妃,两姊妹攀个亲家,当时我母亲还暗自感叹过,说虽然言玦在一干皇子中拔尖儿的出众,穆安皇后也是个好的不能再好的婆婆,却终究不愿让我踏入宫门,担惊受怕的过活。   没想到我和言玦的婚事成了真,她却不在了,而我终究,也没有做成言玦的妻。   我慢慢抽回被言玦握着的手,有宫女送了汤药进来,又很快退了出去。   我舀起一勺药,放到嘴边吹了吹“言玦,起来喝药。”   言玦意料之中的没有理我。   无奈之下,我只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扶起靠在软枕上,索性他此时还算听话,一碗药到底还是喝进去半碗。   喝了药我又安顿他躺下,他攥住我的袖子“明钰。”   我一愣,旋即一笑,这人,真是做梦都不愿意放过我。   哪知他昏迷中并不懂得适可而止,接连又嘟囔了一声“明钰,你想不想我?”   我心中更是好笑,想来这句话他不知问我多少次,我回他的时候总没个正形,哪知他还钻了牛角尖儿。   伸出手去,沿着他的轮廓细细描摹,他的眉毛很浓很长,像是山水画中最惊艳的那一笔,睫毛安静垂落着,漆黑柔软如同羽毛。那双眼睛最最好看,平常的时候光华流转,算计起人来幽深如潭,谁被那么瞧上一眼都要打个寒颤,他的嘴唇弧度美好,偶尔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在嘴角藏了一壶陈年佳酿,就是没几个真心的笑。下颌线条是难得一见的流畅,放到普通人家,会是个很讨姑娘喜欢的少年郎。   他今年不过二十几岁,正是鲜衣怒马的好时候,他可以策马行舟,走遍名山大川,可以青衫落拓,醉倒酒肆歌楼,可他偏偏坐上了这把龙椅,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登基后的几年里,兄弟姊妹死的死,嫁的嫁,外封的外封,竟没一个能留在身边。   也就渐渐变的阴郁,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   我入宫之前还有大哥问过我的意愿,可是他,谁让他选过呢?   就连我,我也……   我们纠缠了这么久,是是非非早就模糊不清,他有他的顾及,我有我的算盘,可是无论日后如何,是不是应该尽力过好此时此刻,尽人事,才好听天命。   我想,等他醒了,我要给他道歉,无论谁对谁错,就算我让着他这个病人。   偏殿里,我坐在主位,轻轻吹着茶水“十全公公是皇上身边最倚重的人,素来最会揣摩皇上心思,你说,要是我把你杀了,等皇上醒过来,他会怎么样?”   余光中瞥见十全脸色顿时煞白,我适时的补刀“放心,在皇上醒来之前,我必然会为你安排个体面的错处,不会叫你死的不明不白。”   他利落的下跪叩头“奴才知罪,求娘娘饶恕。”   果然识时务。   我继续道:“那好,我问你的问题,你要如实回答,在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   “如娘娘心中所想。”十全抬起头来,眼中闪着得逞的笑意。   我手一颤,滚烫的茶水洒出来,灼烫我的肌肤。   把茶杯稳稳放到桌子上,我已经定了主意“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再大的罪过,我既然已经担了,那就担了。   十全向我拱拱手“娘娘胸襟,奴才佩服。”   一连三日,我都在居安殿照顾言玦,吃住都在他身边,眼看着他脸色一点一点红润起来,太医都说是已经转好,却不知为何总不见醒,我虽然心中发愁,却也只能等着,索幸前朝有我父亲和言玦今年笼络的一班亲近臣子坐阵,虽然停了早朝,也并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这天我刚刚喂了言玦吃药,太医院医术最精胡太医替他搭脉之后,苦了几日的一张脸终于有所缓解,说是皇上此时脉象平稳,风寒已除,只需等待醒来之后好生调养身子便是,我也如释重负的点点头。   老迈的胡太医须发皆白,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眼睛往我脸上转了转,然后俯首作揖道:“下官瞧着娘娘脸色似乎不太好,想是这几日照顾皇上,日夜操劳,忧心难解之故,下官斗胆请娘娘保重身体,切勿过度劳心。”   成碧也在一旁皱了眉头“娘娘这几日日日守在皇上身边,饭不好好吃,几乎可以说是水米未进,到了晚上还是衣不解带的在床边坐着,娘娘您担心皇上,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才是。”   我想想也是,不要等言玦醒了,我反倒病了,到时候整个宫里又要一阵折腾,还没的让人说我拿乔。   于是便答应了芳华殿修整半日,至少要沐浴更衣,梳头洗脸,好歹是个贵妃,不能搞的像个难民一般。   刚迈出居安殿的门,明晃晃的太阳一照,我眼前一黑,随机听见看朱的一声惊呼,然后整个人就没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有可能不喜欢男主,但公平来讲女主和男主都不是坦诚相待,男主为了稳当的江山,女主为了自己的家族,都是各有打算的人,但作者认为世间的感情各有纹理,而且恶趣味觉得这样也挺有感觉的嘿嘿 其实开始写文也是因为脑洞太多按捺不住,自认不是什么文笔出众的人,回过头细看也有很多地方写的让自己不住挠头,所以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虽然我们素昧平生但是能因为这篇文产生这种奇妙的缘分让我很窝心,作者在此谢谢大家!【鞠躬】 ☆、第八章(五)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芳华殿的,醒来的时候看朱成碧眼睛一眨不眨的在我床前守着,那模样可怜见的。   见我醒了,她们两个总算松了一口气,忙着给我端茶倒水,我这时方才觉出些饿,顺   顺当当用了些稀粥,向她们二人问道:“我睡了多久,皇上怎么样了?”   成碧道:“娘娘您睡了不过两个时辰,此刻皇上还昏睡着呢,娘娘不用挂心,等到皇上醒了,居安殿那边自然会有消息的。”   我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我现下这幅样子,想再过去是不可能了,左右言玦现在已经没什么事,我在与不在倒也没什么关系。   傍晚的时候,我正在床上发呆,成碧忽然进来道:“娘娘,皇上方才醒了。”   我一时不作他想只想立刻过去,却被成碧按住了肩膀“娘娘这是做什么,您身体还没好,此时过去不是让皇上忧心吗?”   看朱也进来帮她一起劝道:“娘娘该好好保重身体,皇上那边有太医照看,不会出什么差错,反倒是娘娘您说晕就晕,可吓死我们了。”   我有些奇怪,我此时不过是身上有些乏力,看朱这丫头,平日里巴不得我日日凑到言玦跟前,今天怎么这般反常,看她们脸色,我明白也许是出了什么事情。   也就不愿和她们兜圈子,我抛出两个字“说吧。”   果然她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睛躲躲闪闪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加重了语气“你们也瞧见了我这幅样子,这样支支吾吾的,是要我今晚都睡不好觉吗?”   成碧把心一横,强颜欢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今日醒来之后,不见娘娘,却被一个不知哪里来的丫头服侍着,皇上一时感动,说她这几日侍疾左右,体贴周到,平日里又不争不抢,可见心思淳厚,便封了做美人。”   我垂了眉眼“可有封号?”   “有……”   “说。”   “封了作玉美人……”   看朱见此也不再遮掩,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封她什么不好,偏封了个玉美人,明摆着犯了咱们娘娘的讳,皇上可真是的,就是错认了人,也不该这样挤兑咱们娘娘,居安殿那起子人这几日日日看着娘娘辛苦,也没人来说句公道话。”   哪里是什么错认了人,他这还是为了那桩事生我的气呢,太医们明哲保身,各宫嫔妃对此乐见其成,居安殿那些宫人,多是十全手下□□出来的,当然不会有人替我说半句话。   我默然半晌,伸手往上扯了扯被子“行了,这件事我知道了,既然如此,居安殿我也不必去了,你们也就下去吧。”   她们两人互看一眼,许是觉得我此时的确需要安静,转身出去了。   不知是什么缘故,我本来不过是有些劳累,修养几日不仅不见好转,反倒愈见虚弱,还开始咳了起来。   看朱成碧便嚷嚷着要去请太医,我说不用费事,她们又嚷嚷着我不爱惜自己身体,到底去太医院揪了胡太医过来,却也没说出个究竟,老太医捋着胡子叹口气,只说是郁结于心导致气血不畅,开了几幅药说改日再过来请脉便告辞走了。   我也就靠这几幅药吊着,每日懒懒的不愿动弹。   听说言玦近日和新封的玉美人很是热络,在宫中传的沸沸扬扬,殿中的人却对这个人很是避讳,在我跟前也压根不提,就这些还是在她们以为我睡着的时候听几个小丫头在窗外嚼舌根子得来的。   看朱许是得了成碧关照,一向什么话也藏不住的人,忽然变的寡言起来,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便趁着成碧不在跟我抱怨了几句。   我还是那副腔调,玉美人这样的出身和条件,日后封个嫔位便是到了顶了,能翻起什么大浪来,言玦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现在想想,实在是了无意趣。   曾有人说过我死要面子活受罪,可再怎么样,这面子我还是要的。   有些念头在心里转了又转,我还是决定要亲自弄明白。   撷兰殿里,雅致的内室寂寂无人,只剩桌子上的麒麟香炉正缓慢吐着轻烟。   柔姐姐一针一线绣着手中的香囊“妹妹都知道了?”   我抬起头,不知望着什么地方“是啊,都知道了。”   她笑笑,声音很是凄凉,“我就知道,以妹妹的聪慧,早晚是瞒不过的。事到如今,我也不求你的原谅,只是有几句话要说与你听。”   “姐姐但说无妨。”   她说着,声音渐渐有些哽咽“妹妹一直知道,姐姐本就比不得你,你的父兄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而我,我父亲去得早,家中人丁单薄,只得了华儿这么一个独子,他又是个没本事的,前段时间在赌坊与人争执,差点闹出人命。   他在军中地位卑微,本就受许平沙压制,现在有了这么个错处,更被神策军的副统领威胁着要参他一本,唯一的条件就是,就是……让我在宫中替他做些事。我只有这么一个亲弟弟,母亲年迈还指望他照顾,他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可怎么向我九泉之下的父亲交代……”   说着已经红了眼,抬手拿了帕子去擦“姐姐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可是却真的没有害你之心,我是知道皇上必然不会为难你,才会出此下策的。”   我丝毫不怀疑许平沙会背着我捣鬼,这怕是他的那个属下急着向他邀功才会暗自筹谋了这件事。   我的表情没有波澜“如此说来,十全是姐姐的人了。”   “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左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我把一枚白玉扳指轻轻放到桌上“如此,姐姐以后看人可要仔细了。”   那枚扳指从我到了居安殿便看到他戴在手上,只用一眼便认出来那是柔姐姐的东西,想来他的目的远不只让我和言玦心生嫌隙这么简单,他更希望我在这宫中孤立无援,众叛亲离。   柔姐姐看到那枚戒指,苦笑一声“我又何尝不知道他另有心思,只是明钰,姐姐和你不一样,我的命,从来不是握在我自己手里的。”   我叹口气“姐姐知道我为什么对看朱成碧这么纵容吗?”   又低头笑道:“当初赵德妃在时还酸里酸气的说我把个丫头捧的上了天,外人冷眼瞧过去都不知这芳华殿哪个才是正经主子。”   她闻此收敛了神色,顺着我的话道:“左不过是她们两个确实忠心,而妹妹也确实喜欢她们的缘故吧。”   我笑笑“记得姐姐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进宫也不带几个体己丫鬟进来,其实在我决定入宫开始,我大哥明棠就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竟比他第一次上战场都还要紧张,每日帮我置办着进宫要用的东西,自然也少不了安排自幼在我身边做事的几个丫鬟。   可我实在不忍心她们进宫受苦,我若得势还好,若是一朝落魄,岂不是连她们都要搭进去,因此进宫之时我谁也没带,左右宫人都是宫中指派,也是有缘,得了看朱和成碧。   她们两个都是真心实在的人,对我虽有主仆之份,却也是真的替我着想。因此我在心里一直没把她们当成是我的丫鬟,该给的不该给的,我都给她们了,就算是被人讥讽我芳华殿没上没下,我也只当做是耳旁风,她们那些人,哪里知道什么是真心。”   我望向她“明钰在宫中这么多年,除了她们,只有姐姐是真的对我好,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次我和几个嫔妃在花园里吵架,明明你是个明哲保身的局外人,却还是替我出了头,以至于后来一起被皇上骂,想来那是姐姐进宫这么多年,唯一的一次被皇上责罚吧。”   她也笑,眸子里有光影闪动,似是想起了旧日光景“你那时还小,我只是不忍看你被她们人多势众的欺负。”   “是啊,所以姐姐,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我心里虽然难过,却一点都不怪姐姐。明钰在这宫中,想要好好珍惜的人不多,姐姐是其中一个。”   柔姐姐听了这样的话,先是一颤,随即有两行清泪顺着颊边流了下来“妹妹……”   怨是怨,恩是恩,如果非要抉择,我当选择后者。只因这世上,会为了一己私利不择手段的人太多,会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太少。   我继续道:“章华年纪轻,又有你这么个得脸的长姐在,性子难免浮躁,如果姐姐舍得,我可以写信给大哥,让他在皇上面前说句话,把章华调到西北磨练几年。我大哥在那边有不少交好的故人,也可以照拂一二,等他磨好了性子,再立些军功,到那时,风风光光回京,再也没人敢威胁他和姐姐,只是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柔姐姐缓缓起身,向我下拜“妹妹如此,我再说什么都显得小家子气,就请妹妹受了这一拜吧。”   我扶起她来“姐姐这般,就是要与我生分了?”   她破涕为笑,一双眼睛盈盈望向我“姐姐从此,一定与妹妹同心同德,互相扶持。”   我心中一阵酸楚“得了姐姐这句话,也就算是你我没有白白相识,只是从今往后,姐姐有什么事,断不可自己扛着,不然,我可真要伤心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我一笑,心中顿时清爽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更,今天多更点…… ☆、第九章(二)   最近总是病恹恹的,人也就更懒,成日只和床亲近,终于被看朱忍无可忍的拖了去逛园子。   说实话我觉得自己只要一逛园子就没有好事发生,十二万分的不想去,更何况这宫里的御花园有什么好,左一片花,右一座亭,看着就让人生腻。   绕过一片假山,我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便耍赖坐在亭子里歇脚,远远听见一个丫鬟紧张的呼喊:“公主,公主您慢些,等等奴婢,公主!”   心中不仅纳罕,丹嫔膝下的怀敏公主被她教养的一向行为端庄,跟个小大人似的,几时这样活泼了。   刚这样想着,眼前晃过一个粉团团的影子,竟是钦儿。   那小人儿一回头看到是我,高兴的奔过来“娘娘!”   我把她抱在膝头,刮着她的鼻子,佯怒道:“好你个钦儿,进宫玩儿也不知道来看看我,我真是白疼你了。”   她嘟着嘴,有些委屈的辩解道:“不是,钦儿正要去找娘娘呢。”   这时她的贴身丫头问诗也从后面赶了上来,看我抱着公主,面上不无尴尬,上前福了福身“拜见贵妃娘娘,奴婢有罪,没有看顾好公主,冲撞了娘娘,奴婢这就领了公主去别的地方玩儿,不打搅娘娘了。”   钦儿从我怀里探出头去,冲她嚷道:“我不去,我就在这儿,你自己玩儿去。”   问诗无法,只得道:“公主,皇上还在那边等着您呢,您这样,皇上会生气的。”   我心中一凉,就知道没好事儿!   听了她们主仆二人的对话,我心中已有几分了然,不是钦儿不想来,该是言玦发了话不许钦儿来我这里,看问诗那副欲哭无泪的样子,想必发的话还不轻!   想通了这一层,我心中微怒,向问诗吩咐道:“行了,你先下去吧,公主这里有我呢。”   她却还是战战兢兢的,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我眉毛一挑“怎么,皇上的命令是命令,本宫的就是不是了?你且下去,皇上真问起来,就说是我强留公主,你们没有办法,还有一句,身为公主身边的人,也该有个大方得体的样子,便是皇上,看在公主的份儿上也不会对你们太过苛责,你这样,出去了也是给公主跌份儿。”   她一福身“奴婢受教了。”   问诗一走,小钦儿笑成了一朵花,我也从心底涌上些许久违的欣喜,笑的却有几分勉强“小钦儿,实话跟娘娘说,是不是你舅舅不让你到我这儿来的?”   小钦儿绞着手,团团的小脸儿皱在一起,我看了都替她纠结,笑着轻拍她一下“跟我也要遮遮掩掩的,你不说我可不敢留你,现在就让你成碧姑姑把你送回皇上那里去罢。”   她这才下定了决心“是舅舅不让我来的,他说娘娘最近不喜欢理人,叫我不要去吵你,还带我去玉美人那儿玩儿。”   想了想,又嘟囔道:“我不喜欢玉美人……”   我有些好奇“怎么,玉美人她待你不好?”   说来不该,以言玦对钦儿的宠爱,连亲生的怀敏公主都不如,各宫若能见到这位陶阳小祖宗,该赶着巴结才是,怎么会对她不好?   果然钦儿答道:“不是,玉美人对我挺好的,就是……就是……,钦儿就是不喜欢她,嗯……钦儿,不喜欢她和舅舅在一起,只喜欢娘娘和舅舅在一起!”   我笑道:“你这话可不要对你舅舅去说,他听了要生气的。”   他一生气,头一个遭殃的就是我。   钦儿歪着头“为什么要生气,玉美人又没有娘娘好看,舅舅也不喜欢她,那为什么不和你在一起待着呢?”   我在心中仔细搜寻着那个叫青珠的丫头的模样,想来虽算不得什么惊艳的美人儿,说是清秀却也有余,这孩子眼光怎么这么刁。   我伸出手指戳戳她的额头“你舅舅都没说什么,就你这般挑剔。”   她吐舌一笑,我道:“好了,你这样不听话,皇上一会儿肯定要来抓你回去,不如咱们先走,也免了被他抓到好不好?”   “你好大的胆子!”   言玦的声音突然响起,我一抬头便看到他负手而来,身边还带着玉美人。   看到我后又补了一句“不巧,朕来早了一步,坏了贵妃的如意算盘。”   多日不见,他早就不是病中虚弱苍白的模样,人逢喜事精神爽,脸色很是不错,穿一身白色绸衣,领口,袖口并下摆处都用金线绣着云纹,儒雅中透着贵气。   玉美人一身鹅黄衣衫走在他旁边,低眉顺目,很是温婉秀气。   我把钦儿放在地下,向言玦行了一礼“臣妾拜见皇上。”   玉美人向我行了一个大礼“拜见贵妃娘娘。”   我点点头,算是回礼。   言玦无意浪费时间在这些客套上,低头看着钦儿“钦儿,跟我回去。”   钦儿往我身后缩了缩,我下意识的护了护,向言玦笑道:“钦儿与我许久未见,难免有些话要讲,皇上不如就让我带了她回去,臣妾有幸与公主相识多年,知道如何照顾公主。”   他冷笑“她在你身边能学什么,学着如何忤逆他的舅舅吗?”   我有些不悦“皇上威严赫赫,岂是臣妾一个小女子能够冒犯得了的。”   他冷哼一声“贵妃向来巧舌如簧,朕却没心情跟你分辨,钦儿,走了!”   语气中分明带了严厉。   钦儿许是从没见过这样的皇上,有些害怕的向后挪了挪,我上前一步,心中的不快已经不愿掩饰“皇上难道非要拿一个小孩子来置气吗?”   他眉目一凛“你这是在跟朕说话吗?”   小钦儿看见我和言玦之间剑拔弩张的样子,一时间顾不得害怕,跳出来挡在我身前“舅舅不要骂娘娘,是钦儿要缠着娘娘的,,钦儿进宫前就一直惦记着娘娘,所以想和娘娘说会儿话,就一会儿……”   “随你!”言玦冷冷扔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玉美人向我行了一礼,转身追言玦去了。   我本就在病中,如此一来更是气血上涌,眼前黑了一黑,差点没倒在这里,幸亏有成碧手疾眼快的过来扶住我,轻声细语道:“娘娘,咱们回宫吧。”   我缓了一会儿,方才点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时候不虐女主的话,大概在男主的番外? ☆、第九章(二)   刚回到宫里,成碧便端上一碗黑乎乎的药来,手脚快到令我咋舌。   小钦儿一见立刻捂了鼻子,待看明白是给我喝的之后又巴巴的凑上来“娘娘病了吗,为什么要喝药?”   我笑笑“娘娘没病,这些药不过是调理身子的。”   她拉拉我的袖子“你是不是和舅舅吵架啦,所以舅舅才会和玉美人在一起,还不让我过来看你。”   我摸摸她的头“是啊,我是和你舅舅吵架了,吵了很大的一场架,吵完之后你舅舅就不理我了,他不理我,我也不想理他。”   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怪不得舅舅心情很差的样子,玉美人说什么他都不笑,她还偷偷告诉我让我想办法逗舅舅开心。”   然后爬到我身上抱着我的脸“那娘娘不要生舅舅的气了好不好,你不高兴,舅舅也不高兴,你们俩都不高兴,钦儿也高兴不起来……”   见我不回答,她眼珠转了转“那这样,钦儿替舅舅给你道歉好不好?”   随即放开我,装模作样的粗了嗓子“都是我的不是,我不该欺负贵妃,请贵妃大人有大量不要怪我。”   她这么一闹,一旁的看朱成碧齐齐破功,我心头的郁气也消了大半。   乐不可支的亲亲她的脸“好,听钦儿的,我不生气了。你舅舅要是有你的一半可爱,我才气不起来呢。”   她嘻嘻一笑,用勺子从药碗里舀了一勺药,放到嘴边认真的吹了吹“娘娘不生气了,那就喝药吧。”   我……   晚上言玦特意差了玉美人来我这儿接钦儿回去,我坐在正殿主位,有一眼没一眼的觑着她。   许是被我这么打量有些不自在,玉美人放下手中的茶盏,讪讪笑道:“多谢娘娘款待,只是天色已晚,青珠还有皇命在身,就不叨扰娘娘了。”   身边的小钦儿撅起了嘴。   我笑笑“美人说的是。”   说罢牵起了钦儿的手,把她送到了玉美人身边。   低头看见了她襟上挂着一副双鱼比目佩,便打趣道:“美人这块玉佩很是精致,皇上赏的?”   她听我此言便急着把玉佩解了下来,双手捧着递到我面前“贵妃娘娘若是喜欢,不妨就送了娘娘,权当是我的拜礼。”   我推了回去,含笑望着她的眼睛“美人不必如此,本宫一向最讨厌别人抢我的东西,真有这样不长眼的人,一定要好好教训一番才能解气,将心比心,就更不会去抢别人的东西,这玉佩既是皇上赏的,美人就好好收着,不然皇上回头必要训斥我苛待美人。”   这一番含沙射影下来,她额上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水,我不欲再和她多说什么,望望外面天色,道:“不早了,美人这便带着公主回去吧,本宫就不多送了。”   钦儿扯扯我的衣摆,我会意的俯下身,把耳朵凑到上去,她煞有介事的在我耳边悄悄说道:“我明天晚上会带问诗到御花园北边的海棠府去玩儿,到时候你在那边等我。”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回去后好好听话,什么都依着你。”   她这才被玉美人领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   第二天我记挂着与钦儿的约定,按时来到了海棠府,海棠花此时早已谢尽,满园的绿肥红瘦中,没看到小钦儿,却看到她舅舅言玦正装作若无其事的看风景。   我知道自己上了那捣蛋鬼的当,看到言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要离开。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等等。”   我不管不顾的继续脚下的步伐,没走出多远就被人大力攥住了胳膊“朕叫你等等。”   我强自压下心头怒火,回头冲他没好气道:“臣妾现在跑不了,皇上可以放开臣妾了?”   他略有些尴尬的放开我,不自在的咳了咳“朕听钦儿说,你病了,在喝苦药?”   我在心里揪了言钦儿那肉嘟嘟的小脸解气,她可真会出卖她的贵妃娘娘!面上却不动声色“那是公主瞎说的,皇上看臣妾不是好好的站在这儿吗?”   他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个遍,面上还是冷冷的“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你真病了,朕……朕这偌大的后宫谁来打理?”   我看住他,不闪不躲“皇上以为臣妾是那些满心满眼只有恩宠的嫔妃,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我还得欢欢喜喜叩谢圣恩?你错了!那些所谓的荣宠,皇上给了,我就接着,皇上不给,我也不会怎么样,所谓君心无常,我做不了皇上的主,却能做得了自己的主!譬如那同心结,明钰给了一次,皇上不稀罕,我绝不会巴巴的再给第二次,自己凑上去让人轻贱!”   他面上登时有了怒意。   “你不要不识好歹!”   我冷笑一声“皇上的殷勤臣妾消受不起,还是留给别人受用吧,或者等臣妾死了,皇上再来这一套不迟。”   “你!”   我不待他反应,转身出了园子。   想到他现在应该在后面被我气的跳脚,心中不自觉有了一点快意。   到了晚间,言玦差人送了好些补品过来,一件接着一件,要多名贵有多名贵,要多难得有多难得,还捎带着一堆太医过来给我请脉,看朱忙的四脚朝天竟然还面露喜色“皇上到底还是惦记娘娘的。”   赶走了那些胡子一把的老太医,我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老人家这是气消了?娘娘我的气还没消呢!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似有雨声忽远忽近的在梦中传来,我朦胧中问了一句“六月了,莲塘里的荷花该开了吧。”      无人应答。   这才想起现在是深夜,看朱成碧她们应该已经睡了。   却再也睡不着,雨水敲在心里,荡起一圈圈的怅惘。   起身开窗,便有斜风吹雨入室来,打湿了我薄薄的寝衣,窗外是一片阴沉沉的暗,寒气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想着那些黑乎乎的汤药,我心中一凛,连忙关了窗回到床上来,抱着膝盖,漫数心事坐到明。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看自己的章节排布,觉得自己是个智障…… ☆、第十章   西北战事又起,烽火狼烟一点一点吞噬着边境城镇,碾碎无数黎民百姓的生命,矛头直指京都。   这样的事情,随便翻翻史册,每一页都在上演,可是那一笔笔不见悲喜的文字背后,是白骨成山,是妻离子散,是家破人亡。   从战事传来的那天起,言玦就一直埋头国事,居安殿的朝臣进进出出一拨又一拨,灯火彻夜不熄。   深夜,我辗转难眠,便点了灯看书,看朱成碧都被我赶回去睡觉了,寂静的深夜里隐隐约约传来敲门声,我踟蹰一下,起身去开门。   门外,言玦一身墨色长袍立在月下,看起来似乎清瘦不少,下颌线条更加凸显,眉眼间笼罩一层疲倦。   守夜的小丫头一脸惊惶的看着我。   我下意识的想要关门,却被他死死扒住门缝“明钰,我要出征了。”   我愣在了那里“你说什么?”   “朕决定御驾亲征。”   我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却见他勾唇一笑“还是不打算请我进去吗?”   我侧身让了让,他心满意足的迈了进来。   进了内室,我替他倒了杯茶,之后才想起茶水是冷的,刚要收回,言玦却眼疾手快的抢过去喝了一口“多谢贵妃。”   昏黄光线下,他的侧脸柔和,眉眼含笑,从我认识他那天起他就是这幅样子,俊美,出挑,养尊处优,我实在无法想象他一身甲胄,浴血沙场会是什么样。   “为什么?”我问   好多话在嘴边绕了又绕,最终只说了这一句。   他笑笑“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朕是皇上,为国出战乃是理所应当。”   “朝中并非无可用之人。”   “此战凶险,连你大哥都说并无十分把握,即便战胜,也是惨胜,有朕在,胜算终归大些。再者,我外祖一家都死在雁川战场上,朕要亲自为他们雪恨,告慰他们和母后的在天之灵。”   我默然,他苦笑道:“还有,我需要借战功来收服民心,稳定皇位,明钰,你知道的。”   言玦很少在这种事情上如此坦诚,尤其是在我面前。   是啊,他需要这次机会,或者说,他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算来言玦继位十几年,虽然一直治下清明,先皇在位后期的积弊也一一拔出,隐隐有盛世之兆,可终究太过年轻,朝里朝外蠢蠢欲动的人不是没有,他需要这次机会,利用战胜的威名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此战过后,他大概可以真正坐稳这把龙椅了吧。   我为自己倒了杯茶“皇上如此,只怕朝臣们会不答应。”   他点点头“朕也是刚刚才和一班大臣商议决定的,明日早朝会有人出面提议,朕只需要顺水推舟,争议在所难免,但也无妨。”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挑起眼睛望向我,一脸不正经的调笑道:“怎么,你舍不得朕?”   我却是笑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朕可从没见你这样,好不容易见了朕,笑一下都不肯?”   我扯扯嘴角“皇上说笑了。”   他摇摇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朕这几日忙于朝政,一直没有涉足后宫,你好不好?”   “多谢皇上挂心,臣妾一切都好。”   话刚出口我就有些后悔,我一直牢记这些陈词滥调,完全是因为好用又不会出错,但此时这样说,难免会让人觉得敷衍。   果然,言玦沉默了下来。   半晌,他抬起头,用漆黑的眸子望着我。   “明钰,只要你一句话,朕可以立刻废了玉美人。”   猛然间听他说这样的话,我几乎要像往常一样随便说些什么搪塞过去,可是这一次,却突然不想再绕来绕去,费尽心机。   我直视他的眼睛“好,我要你永远不见她。”   “朕答应。”   他握住我的手“明钰,我多希望你可以一直这样,把所有的愿望,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毫不掩饰的坦露给我,你我也就不用总是闹得收不了场。”   每次都收不了场,每次还是要有人收场。   我笑“皇上难道不是一样?”   他一怔,然后笑着摇头“也罢,也罢。”   “夜深了,就不多打扰你了,早些休息。”   “皇上,”我叫住他,迟疑着开口“皇上此次出征,是否打算带嫔妃随行?”   他眼中似乎有一闪而过的喜色“明钰,你这么说,朕很开心,真的很开心。”顿了顿又道:“但是嫔妃随行多有不便,我要将士们冲锋陷阵,守疆卫国,就要和他们甘苦与共,更要以身作则,严明军纪,我可不想让天下人耻笑‘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而且打仗是男人的事,战场上形式瞬息万变,女子实在不宜以身犯险。”   听了他这样一大堆的道理,我心中不服,刚要分辨,他却掐掐我的脸“好了,听话,朕走了。”   我不情愿的福了福身“皇上慢走。”   言玦走后,我更是没了睡意。   生平第一次,我对自己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觉得自己特别没用。   面对同样的情况,大嫂能不顾一切的去找大哥,我能吗?   我不能。我只能守着这座偌大的宫殿,像这里每一个人一样等着,只有等。   第二天早朝,由许平沙出面建议皇上御驾亲征,以浩浩龙威鼓舞士气,威慑贼子,虽然有不小的反对声浪,在言玦一干亲信大臣唾沫横飞的据理力争之下,还是定了下来,皇上将于十日后御驾亲征,任宣武将军明棠为副帅,随从协助,护卫左右。   宫里的妃子哭晕过去好几拨,随便在路上遇到谁都肿着一双核桃眼,更有甚者闹着要跟皇上同去,毫无例外的都被挡了回来,有些眼力的就开始着手准备一些行军途中用得着的东西,这个寺庙求来的平安符,那个高人赠给的玉佛,还有绣工精细的香囊,连夜赶做的军靴,都巴巴的盼着皇上能够带上,倒是空前的同心同德。   言玦本就忙碌,听说后宫如此惨状更加躲得远远的,没有再踏足一步,可怜了她们还守着那些心意望穿秋水的盼着,又没有胆量敢去御前打搅,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便一个个使了银子请十全把东西转呈给皇上,带回来的不过是‘费心’‘朕知道了’这样不知真假的话,只是便宜了十全赚的盆满钵满,富得都快流油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卡文了,卡出血了都…… ☆、第十章   十日之期转眼即过,无论前朝还是后宫,一切尘埃落定。   言玦出征的前一天晚上,我去居安殿找他。   他见到我,似乎很是高兴,屏退了殿中诸人,拉我坐在他身旁。   “明钰,你终于来了,”他说“朕等你很久了。”   我避开他的眼睛,有些不自在的看向别处“皇上明日就要出征了,臣妾来看看是理所应当。”   无意瞥到了墙角堆着的一大堆东西,颇有些眼熟,便问道:“这都是各宫送来的东西?”   言玦的语气似乎颇有些头痛“对,实在多的没地方放,索性都堆在那里。”   然后含笑看我一眼“你就没有什么东西要送给我?”   被言玦这么一问,我颇有些尴尬,因为我确实没有带什么过来,一则嫔妃们送的东西已经够多,二则我也确实没有那么好的手艺,至于那些神啊佛的,我不信,言玦也是不信的。   见我这样,他笑笑“朕就知道。”又道:“不过朕有东西要送给你。”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拥入了一个温暖坚固的怀抱里,淡淡香气扑面而来,却并不惹人讨厌,手中被塞进了一个冰凉的物什,摸着似乎是玉,他的声音低低响在耳边“明钰,如果朕真的回不来,你什么都不要想,只要离开这里,从此过你想过的生活,有了它,没人敢拦你。”   “皇上。”我想说什么,喉头却突然哽住,难受得很。   “你什么都别说,先听朕说。”   他似乎在笑“八年前,朕用一张圣旨把你困在了这座皇宫里,朕一直知道你不喜欢这里,不喜欢朕,这么久以来,我也的确没有好好待你,所以,如果我真的战死,你就走吧,走得远远的,反正那个时候我已经不知道了。”   言玦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里散开,我的喉咙越发难过,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直以来,在这座庞大又狭小的皇宫中,我们不断的争吵,赌气,互不见面,又因为什么和好,相安共处,然后继续争吵,一次一次,周而复始,这样的生活,我早已厌恶至极,甚至,想过要离开他,离得远远地,再也不要见面。   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死了,那该怎么办,想见也见不到,想听也听不到,那该是怎样,从前没想过,现在不敢想,一想,胸口就像窒息一样的疼痛,我才知道这宫中原来还有我无法忍受的事情。   良久,他放开了我,仔细在我脸上端详半晌,忽然笑道:“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幅样子,难道真的怕朕死在战场上?可朕又没有要你守寡,你委实不必如此。”   无视他的话,抬头凝视着那双满是笑意却让人动容的眼睛,我说“我等你回来。”   等你平平安安的回来,等你重新站在我面前,站在所有人面前,荣耀加身,还是那个高高在上,杀伐决断的少年帝王。   他的笑容一点一点收起,然后重新展开“好。”   回到芳华殿,我在灯光下把那枚玉牌翻来覆去的看,淡青的颜色,温润的质地,上面雕刻了古朴的金色花纹,那是言氏皇族的象征,在背面刻了一个“玦”字,天下间除了他,任何人都要避讳的名字。   更漏一声声响过,成碧拿了一件斗篷进来,垂首道:“娘娘,都准备好了。”   我把玉牌收起,点了点头“走吧。”   成碧为我披上斗篷,然后在前面掌灯,我们俩一路分花拂柳,来到一个偏僻的角门,在那里上了车。   马车顺畅无阻的在深夜的宫禁中穿行,最后驶出了宫外,稳稳停下。   我掀开帘子,看见了大哥俊秀的身影,褪去了年少时的飞扬,现在的他早已变得沉稳坚韧,不动声色,像一座山,像一片湖。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看到他,不论即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风浪,我都会很安心。   明棠扶我下车,然后带我走到一个更为隐蔽的地方。   “大哥,”我开口,却迟迟没有下文,他也并不着急,静静的看着我,等我继续,眼神平和淡然,如静水流深。   想了想,我还是道:“嫂子还好吗?”   他笑笑“她还好,毕竟我出兵打仗是家常便饭,她一直懂事,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保重身子。倒是你,这次皇上御驾亲征,你可要吃不下饭了”   我苦笑着摇摇头“他是皇上,危难之际为国征伐乃是应当,这是他的责任,如果这个时候他苟且偷安,那就不是他了。”   大哥看着我“他是个好皇上,假以时日,必然成为开创一代盛世的明君圣主。”   我笑笑“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我抬头看住他的眼睛“大哥,你坦白告诉我,此战胜算几何?”   “五成。”   看来言玦所说的‘没有十分胜算’还是宽慰我的。   可是有明棠在,有言玦在,就算只有一成胜算,我都相信他们会赢。   重新打起精神,我道:“无论如何,就算是为了嫂子和你们未出生的孩子,你都要平安回来。明家不能没有你。”   明棠看着我笑,笑容中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我答应你。”   又说:“好了,你出来时间不短了,若是被有心人看到,只怕又是一场风波,回去吧,我们走后,你在宫中也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我点点头“那你也早点回去,好好陪陪大嫂。告诉大嫂,但凡有什么缺的,要用的,只管差人告诉我,家中有什么事,也只管告诉我,她是有了身子的人,如此操劳实在不易。”   他应了一声,我笑着推推他“那你快走吧,替我向大嫂腹中的孩儿问好。”   明棠不动“大哥看着你走。”   “好。”我答应的爽快,然后利落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回身紧紧抓住明棠的手,从他的眼神中我可以想象出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凄惶“大哥,如果可以,能不能……”   他摸摸我的头发“明钰,你放心。”   “保重。”   “保重。”   我这才放开了他的手,转身上了车。 作者有话要说:  真惨,夫君和大哥同时上战场……啧啧 ☆、第十章   第二日言玦出征,我寻了个好去处偷看,我很想看看戎装的言玦是什么样子的,也是像大哥一样吗?   那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湛蓝的苍穹下回荡着战鼓声声,号角阵阵,高台之上,飘扬着旌旗猎猎,言玦一身金甲,腰环宝剑,全不是平日里的倜傥模样,他右手边是许平沙,左手边站着明棠,明棠银色盔甲泛着冰冷的光泽,我想起他对我说过的那句话:杀人的刀,要握在自己手里。   高台下,身披黑色盔甲的士兵严阵以待,个个眉目凛然,刚勇坚毅,一派赫赫的大国之威。   吉时已到,言玦举起桌上的酒碗,遥敬诸位将士,声音沉稳而又坚决“诸位将士,今外敌来犯,欺我子民,扰我边境,身为我大齐的男儿,岂可看山河破碎,国威不复,朕愿同诸位一起,赶赴疆场,浴血拼杀,贼寇不除,誓不还乡。”   “贼寇不除,誓不还乡!”   “贼寇不除。誓不还乡!”   也许是主君的统帅带给了他们无比的骄傲和勇气,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让人震耳欲聋的同时也心潮澎湃。   此时此刻我才真正体会到为什么说‘儒冠多误身’,第一次,我憎恨自己的女儿身,无法像他们一样,用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言玦,明棠,许平沙齐齐把手中酒碗用力摔到地下,似乎在表明一种玉石俱焚的决心,言玦拔剑指天“出征!”   号角重新响起,言玦和明棠走下高台翻身上马,带着大君浩浩荡荡压向西北边境。   言玦走后,不时有战报从前线传来,有胜,也有败,蛮族毕竟骁勇,此次又是谋划良久,准备充足,想来会是一场恶仗。   虽然胜负参半,索性我军伤亡并不惨重,无论是他,还是明棠,都还安然无恙,也为日后的化守为攻留存了实力,但不知为什么,我始终无法放心。   成碧把餐碟轻轻放在桌上,小心翼翼道:“娘娘,自从皇上走后,您就没好好吃过东西,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等到皇上得胜回朝,见到娘娘也是会心疼的。”   我看她一眼,也很无奈,不是我不想吃,实在是没胃口,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就更是没胃口。   进而想到言玦,他那么挑剔的一个人,现在行军在外,少不得要将就一些,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敢劝他说要努力加餐饭。   夜间下了暴雨,我在床上睡得极不安稳。   梦中言玦鲜血淋漓的对我伸出手“明钰,你在哪儿,我找不到你。”我猛然从梦魇中惊醒,已是一身冷汗。   然后便看到成碧一脸惊惶的闯了进来,她一向是个稳重的丫头,这样的神色从未在她脸上出现过。   我心中已猜到是前线出了事,犹强自镇定道:“什么事,你不要慌,一五一十说给我听。”   我已经不记得她是怎么说的,只剩一个又一个巨雷在脑海中炸开。   言玦领兵深入大漠与蛮族血战一天一夜,援军赶到的时候,已经不知所踪。   明棠派出了一队又一队的人去找,却无异于是大海捞针,言玦和他所带的五千精兵,就这样消失在千里之外茫茫的风沙中。   所有的理智和清醒刹那间被击溃,似乎被什么牵引着,我已经不由自主,从床上跌跌撞撞的下来,便闯进了屋外的瓢泼大雨里。    然后在大门前被看朱成碧死死拦住“娘娘,您要到哪儿去?”   “我去找他。”   “皇上远在塞外,又下落不明,娘娘您如何找得?”   这句话像冷风刮过我的脑海,让我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是啊,天大地大,黄沙莽莽,我到何处去找他?   “娘娘,皇上是真龙天子,自有神佛护佑,一定会平安无事的。”看朱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是么,会吗?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我在雨中呆立半晌,沙哑着嗓子道:“替我打点行装,我要去佛缘寺。”   看朱说言玦有神佛庇佑,我只好去求一求漫天神佛,既然是慈航普度,能不能度他回来。   到达佛缘寺的时候天还未亮,看朱叩开寺门,表明来意身份,守门弟子便要去禀告住持,我婉言谢绝,说自己只是来参拜佛祖,天亮后会自行拜会住持,他这才引了我往内殿行去。   跪在蒲团之上,看着面前的巨大佛像,眉眼低垂,似是怜悯众生劳苦。   记得年幼的时候曾随母亲来过这里,她也是这样虔诚的跪在这里,还教我如何诚心礼佛,祈求佛祖保佑父亲仕途顺利,一家人身体康健,和乐美满。   可母亲是真的善男信女,而我不过临时抱佛脚,手上又是血债斑斑,不知佛祖对我会作何感想。   我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可除了求告神佛,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我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   佛祖啊,只要您能保佑言玦平安回来,明钰愿意折寿二十年,终身茹素,以报您的大恩大德。   从住持房中出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我发了一晚上的疯,早已是筋疲力竭,和看朱成碧草草用了些斋饭,一个人心不在焉的在寺院中游逛,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寺中幽静,在宫中住久了,来到这里确实能让人心中平静。   说到宫中,想必现在已经乱了套,言玦出征的时候她们哭成了核桃,现在应该已经有人寻死觅活,抹脖子上吊了吧……   可我此时的确没有精神去管那些闲事,左右不会真出人命,就由着她们闹去吧……   我这样一边乱想一边胡乱的走,一转弯不提防迎面撞上一个人来,还是个女子。   那女子一身缁衣,眉眼间风轻云淡却难掩丽色,若肯好好打扮,必定是个出众的美人儿。   我大吃一惊,急忙俯身行礼“贵妃明氏拜见长公主殿下。”   她微微一笑,俨然还是当年名重天下的模样,她说“一别经年,别来无恙,明钰。” 作者有话要说:  明钰此人其实是难得的重情之人,无论是对父兄还是言玦。 明天要在旅途中度过了,没办法更新,祝大家假期愉快。 ☆、第十章   偏殿的佛堂里,略嫌狭小的空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床褥整洁,杯盏干净,显然是有人长居于此的样子。   长公主替我倒茶之后就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垂首默念着什么,我斟酌着开口“关于前朝的事情,殿下是否都知道了?”   她放下手中的念珠,冲我微笑“明钰,你我大可不必如此生分,你像当年一样唤我一声长姐即可。”   长姐。   曾经因为我父亲的关系,懿宁长公主的确待我亲厚,可是时隔多年,中间人事纷纷,我如今的确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了。   我环顾四周“钦儿也在这儿?”   “钦儿和她爷爷奶奶在一起,我此次是一个人来的。对了,还没多谢你一直以来对她的照顾。”   我笑笑“钦儿很可爱,和她在一起,我很开心。”   她点点头“其实公婆提议过要将钦儿送到你跟前去养,我没有同意。”   我了然道:“长姐,我明白。”   诚然钦儿在我宫中长大会得到更加体面的身份,将来出嫁也能顺理成章的选择更好的夫婿,可言恩,她心中还是想为宋迁留下一个血脉。   不论当初长公主下嫁宋迁是出于怎样的原因,可多年相伴,其中几多真心,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而宋老夫妇有此提议,不过是处于愧疚和对钦儿的疼爱,否则哪里有人愿意将自己唯一的孙女儿送到别人身边呢,这般用心良苦,想来也着实可怜。   长公主道:“不光如此,还因为我不想她成为像你我一样的人。”   我愕然,而她还在继续。   “你和我一样,都是注定要为权力牺牲的人,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只能一步一步的走下去,而且不能回头。”   她古井无波的眼睛凝视着我“明贵妃,如果皇上这次真的回不来,你打算怎么办?”   自从得到言玦失踪的消息之后就一直变得混沌的大脑似乎被劈开,这个问题像一把剑一样刺到我的心里。   如果言玦真的回不来,我会怎么办。   像其它的嫔妃一样哭天抢地要死要活,还是像她一样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我都不能,至少不是现在。   半晌,我道:“长姐,我明白了。”   阳光透过窗子的缝隙照在她平和的脸上,到底还是有什么东西已经被不可逆转的改变了。   从前的言恩,是宫中最美貌最高贵的公主,先帝虽然对言玦和皇后缺乏关心,却莫名的对这个长女很是疼爱,她是唯一一个拥有自己封地的公主,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和皇子们共同接受师傅教导的公主。   她骄傲却不跋扈,一举一动都昭示着一个大国公主该有的风度,言玦登基之后,身为他最信赖的长姐,更得到了能得到的一切尊荣。   可这一切,都随着那个人的离去改变了。   无论她是否容颜依旧,可终究有那么一部分的生命,被那把剑一并杀死,随着那个人长埋地下。   她向我道:“皇上失踪,生死未卜,我这个做姐姐的和你一样焦急,所以这种事交给我,我会在这里祈求佛祖保佑皇上平安归来。”   后面的话她没说,我却知道。   我起身行礼“明钰告辞,长姐保重。”   “保重。”   身后念珠的声音重新响起,如她所说,求神告佛的事情,她的确比我更合适。   回到宫中,我吩咐看朱把大门敞开,果然没一会儿,殿中就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嫔妃,个个衣带渐宽惨不忍睹,柔姐姐还好,只是面色有些憔悴,眼角隐隐泪痕。   玉美人悬了梁,孙嫔喝了药,现在都在修养中。   我吩咐看朱成碧带着底下的小丫头给她们看茶,本也是一番好意,却被赵嫔跳出来一顿抢白“我们到这来是想要姐姐拿个主意,可不是来品茶的,我们可没有姐姐那样好的母家,无论这天下是谁的,宰相的位置总是你们明家的就是了,可妹妹实在替皇上不平,想皇上一直以来带姐姐不薄,怎么姐姐就能如此狠心呢?”   我冷冷的看着她“依照赵嫔的意思,本宫就该像你们一样,以泪洗面哭哭啼啼就是对得起皇上的恩宠了?”   “好啊!”我把茶杯重重撂在桌上“既然各位觉得这样有用,那本宫这就带着各位姊妹上宫城上去哭,谁能把皇上从千里之外的战场上哭回来,本宫的位置让给她坐,想像玉美人和孙嫔一样以死明志的,就可以自行回宫了,该上吊的上吊,该抹脖子的抹脖子,等到皇上回来了,我会禀告皇上,同样的追封你们为贵妃,在地下永享供奉。”   听我这么说,她们集体噤声,殿中陡然消停下来。   我放缓了语气“皇上只是失踪,你们又何须如此胆战心惊,纵然战场无情,可皇上身边毕竟还带着千骑精兵,他们都是骁勇善战的将士,会拼死保护皇上的安危,更何况,皇上本身就是我大齐最优秀的男儿,最卓越的将帅,必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诸位姊妹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皇上吗?”   她们面面相觑,显然不知该不该相信我的话。   撤热打铁,我继续道:“至于方才赵嫔所说,让我拿个主意的话,就是太抬举本宫了,连前朝大臣都束手无策的事,我一个小小的妃子又能拿什么主意,不过诸位放心,我既嫁予帝王家,无论母家如何,就生是这宫中的人,我们既然做了皇上的妃子,就该拿出该有的体面,越在这个时候就越绝不能自乱阵脚,所以各位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到宫中等皇上凯旋的消息。”   而不是在我这里哭,我比你们谁都想哭,我在心里补了一句。   这时柔姐姐开了口“我倒觉得贵妃娘娘说的有理,皇上是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我们不如回去为皇上祈福,这样等到皇上回来了,也会感激各位姊妹的心意。”   我感激的看她一眼,她冲我笑笑,脸色也比刚来的时候好了很多。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这帮难缠的女人,我吩咐成碧替我研磨,写了一封家书让看朱派人尽快送到父亲手中。   看朱领命下去后,成碧上前扶了扶我“娘娘累了这么久,休息一下吧。”   我摆摆手“不,陪我去和妃娘娘那儿走一趟。”   长公主说得对,我这一生,就是要为权力牺牲的,但无论如何,我的父亲,我的长兄,还有言玦,他们用生命守护的东西,我也要尽力守护。   如果言玦真的消失太久,或者……   对于整个大齐来说,不会有什么比一个太子更能安定人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感觉明钰像个洗脑的233 ☆、第十一章(一)   今下的雨水来的特别勤,午后,我手握热茶坐在窗边,氤氲的热气遮住眼帘,思绪不自觉的飘远。   有细密雨丝被风吹进屋中,看朱刚要关窗,被我出声制止“先不要管它,你去把那两只紫檀八宝盒子拿来。”   看朱把东西取来后,我招手叫来在一旁侍弄花瓶的成碧,两个人立在我面前,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我打开两个盒子,里面是一模一样的两份首饰,我笑向她二人道:“我曾说过要替你们寻一门好亲事,现在想来世事无常,我也未必能一直看顾你们,所以还是要靠你们自己多为自己打算。”   “这些是我留给你们的嫁妆,一式两份,你们也不要嫌少,有银钱傍身固然是好,可太多也难免引起祸端。”   成碧勉强笑道:“好好地,娘娘怎么说这些,我们可舍不得这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就算娘娘不愿意,也少不得要再赖着您几年的。”   我笑:“我自然愿意你们都在身边,只是祸福无常,不得不早作打算。”   无视她们的反应,我自顾自的絮絮叨叨“还有钦儿,她身份贵重,倒是不用担心,等到她出嫁,不妨把我当年的嫁妆拿去随她挑,只当是留份念想。”   没想到我话还没说完,她们两个‘扑通’跪在了我脚下“娘娘这是做什么,娘娘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丞相大人和公子想一想,您不仅是皇上的妃子,更是明家的女儿啊。”   看她们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我想她们可能误会了我什么,却又不想过多解释,终究不忍道:“好了,我不过是未雨绸缪,一切尚未定论,你们这般哭丧着脸,教外人知道了又要传我苛待宫人。”   “起来吧。”   她们不动。   我扶了扶额,把话挑明“我没想死。”   两人互看一眼,似乎有什么亮了一下,然后站了起来,看朱委委屈屈的道:“娘娘总是这样吓唬我们。”   又把盒子向我这里推了一推“这些东西还是收在您这儿吧,我和成碧若是收下了,恐怕以后觉都睡不好。”   成碧显然也是这个意思,也许的确是我此举太过突然,吓坏了她们,便也只好让她们把东西放回原处。   外面雨越下越大,成碧关了窗,我还是坐在那里,静静望着窗外,等一个终会从远方传来的消息。    此时心中出奇的平静,仿佛暴雨过后的湖面,从未如此清楚明了的照见自己的心意。   我一生忠于明家,到最后,总想为自己做一次抉择。   前两日的家书很快就得到了父亲的回复,他难得赞同了我的想法。   在和和妃商量过后,我们达成一致,如果皇上真的战死,或者迟迟不归,在必要的时候,父亲会和朝中大臣一起拥立皇长子为太子,以期稳定朝局,安定民心。   这就是长公主所说的,我应该做的事。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要做我想做的事。   我的手摩挲着腰间的玉牌,冰凉的玉石渐渐沾染了我的体温,我想起言玦出征前的那个晚上,他对我说的那些话。   他俊秀的眉眼在记忆中是那样的清晰,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神情,无比坚定,却也无比眷恋。   将他的样子在心中一笔一画细细描摹,我想,如果真的不能再见,就让我永远的记着这张脸,以后与他陵中碑石常伴的岁月,想必也不会寂寥。   我做不到寻死觅活,更不能一走了之,我会守着他,直到和他一样,化作世间的尘土。   所幸言玦并没有给我们这个机会。   一月之后,军中传来捷报,消失许久的皇上突然出现,率精骑于大漠中绕到敌方右翼展开突袭,蛮族遭受重创,我军趁胜追击,胜利唾手可得。   举国上下一片欢欣鼓舞,人人称赞言玦御驾亲征,救民水火,是个恩威并重,文武兼修的好皇帝,这一站,也让大齐在蛮族面前重新扬眉吐气。   捷报传来的当天中午,我连吃了三碗饭,看得满屋的宫人瞠目结舌。   看朱在一旁取笑我:“一听说皇上平安无事,娘娘可算好了,不仅不每天阴沉着脸吓唬人,胃口都开了,照这么吃下去,等到皇上得胜还朝,宫里恐怕就没有什么明贵妃,而要多出一个‘杨贵妃’了。”   我也不去与她争辩,只专心眼前异常美味的珍馐,吃着吃着,忽觉嘴中有些咸涩,把饭胡乱嚼了几口便咽了下去。   在这几乎定决生死的一场奇袭过后,蛮族节节败退,大齐军队不仅一举扭转战局,还一步步收回了在先帝在位后期丢掉的疆土。   蛮族在最后的苟延残喘之后,终于弃战投降,愿从此退居关外,称臣纳贡。   言玦接受了他们的臣服,决定不日班师回朝。   大军到达京都的那一天,文武百官出城迎接,身后跟着自愿前往的满城百姓,一路上高声称颂,城中山呼万岁的声音都传到我宫里来了。   料理过前朝的政务,他终于抽出些间隙到了后宫。   我带着阖宫嫔妃前去拜见。   这一面,隔了数月离别,几多生死。   再相见,他端坐主位之上,还是那副莫测的模样。   言玦瘦了,从他的脸上似乎可以看见大漠的风沙和沙场的鲜血,却并不见疲惫,反而显得神采奕奕,更添一分威严。   我不合时宜的想,这样的他好像比从前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郎更好看了。   行礼完毕,我身后早就按捺不住的妃子们全部放下淑女的矜持围上去嘘寒问暖,一时间整个屋子里笑声哭声谈话声响成一片。   我此时才又功夫细细打量,她们一个个眼含秋水,弱柳扶风,或素淡怡人,或红妆灼灼,那份小别胜新婚的殷勤和生死相随的告白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此情此景看得人心酸不已,不过这一次我觉得,她们真不是装出来的。   在满室红粉珠翠的间隙里,言玦深深的望了我一眼。   我冲他笑了一下。   他也冲我笑了一下。   一瞬之间,千山万水,都到眼前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终于重逢了~ ☆、第十一章   言玦走时还是初夏,如今已经是九月清秋。   莲塘里的荷花开了又败,只留下碧绿的荷叶随风摆动。   我看着那些深深浅浅的绿色,有些遗憾错过了花开的时候。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许是为了应景,竟然真的淋漓下起雨来。   凉亭里,我和言玦相对而坐,宫人都在远处守着,一时间四下寂静,只剩下风声伴着荷叶的摩擦声。   他抬手替我添上热茶“朕出征这段日子,宫中上下辛苦贵妃了。”    我握上温暖的杯璧“这是臣妾应该做的,皇上行军在外,血战沙场,才是真正辛苦。”   他望向我“明钰,你想不想我?”   我顺口说道:“臣妾……”   还没说完就被他接过话茬“日日夜夜惦念皇上?明钰,你就不能换副说辞?”   我干笑两声“臣妾所说都是肺腑之言,句句属实。”   他转过身去,不再搭话,我有些尴尬的吃着点心。   半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饶有兴味的斜觑着我“朕听说你当着阖宫嫔妃的面说朕是最卓越的将帅?”   我呛了一呛,他继续道:“是大齐最优秀的男儿?”   我放下点心看着他,眼神无比赤诚“皇上,那些话只不过是臣妾说来安慰她们的,真的,比什么都真。”   言玦嗤笑一声“这朕倒是相信。”   我在心中长舒一口气,却见他一挑眉“那你的意思是,在你心里,大齐最优秀的男子另有其人?”   我一时语塞“这个……这个……”   这话说不好可是要了命了。   他得意的笑笑,凑过来拭去我嘴角的食物残渣“下次这些恭维的话要当着朕的面说,朕喜欢听。”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的脸确有些热。   言玦的声音适时的响起“无论如何,能再见到你,我很开心。”   是么,我怎么没看出来。   “皇上如此英勇,自会凯旋而归。”   “那时候,把你吓坏了吧。”   提起这个我方才感到一阵心有余悸“皇上觉得呢?”   他一笑“那时朕和将士们在大漠中迷失,四周又不时出没蛮族的追兵,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死了很多人才摆脱困境并和你大哥带领的主力联系上,我们两个商议决定釜底抽薪,攻其不备,于是我继续潜伏在大漠之中伺机而动,本来我想过要传书给你的,后来想想,又作罢了。”   他抿了一口茶“朕给了你腰牌,就是给了你自由,真的在那种情况下,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朕都不会怪你。”   我不知该如何接话,告诉他我的想法还是告诉他实情。   “我没有。”   他笑了,似乎很是开怀。   过了一会,雨似还是下个没完,言玦望望亭外“这雨一时半会还不会停,在这里坐久了,难免着了寒气,朕送你回去吧。”   我起身道:“臣妾自己回去便好,皇上刚刚回宫,必然政务繁多,臣妾不要连累皇上耽误正事才好。”   他道:“无妨,一会朕叫人把折子送到你那里去批。”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于是笑道:“也好。”   他脱下外衣替我披上“天气凉了,平日里要记得添衣。”   我刚要推拒,却被他不容置疑的按住了手,就只好福了福身“多谢皇上。”   言玦向我摊开手掌,掌心纹路清晰,我把手放到他的手里,彼此掌纹相交,也许有些事情,从第一眼开始,便是注定了的。   大哥回来没多久,大嫂就生产了,我一觉醒来被这个好消息砸的眼冒金星,家中派来的婆子亲自到我面前报喜,是个男婴,母子平安。   明家从此又多了一位小小公子。   我当即向言玦禀告,想要回府省亲,他欣然应允。   进宫之后,这还是我第一次回家,不由得心中激动。   宫里的小丫头被看朱成碧支使得团团乱转,从库房里搬出我要送给大嫂的各种补品衣料,估计被言玦看见了,会以为我要把整个芳华殿搬回家去。   马车出了宫门,穿过集市,拐进我熟悉的巷陌,远远地便看见父亲和大哥带着阖府的丫头小厮在门前站着,大嫂刚刚生产不宜见风,自是不在其中。   父亲似乎老了,虽然精神依旧,傲骨不弯,可斑白的两鬓却出卖了他经历的风霜,在朝中苦苦支撑了这么多年,其中周折可以想见。   在门前见礼完毕,我直接进了大哥的芝兰院去看望我的小侄子。   小东西窝在一堆绫罗绸缎里睡的正香,虽然还小,那模样却十足的像了大哥。   大嫂靠在床壁上看着我,虽然经历了一番折腾,气色却很是不错,眼角眉梢俱是初为人母的温柔笑意。   我上前握着她的手“大嫂辛苦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明家的大功臣。”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你这张嘴,惯会瞎说。”   我回头冲大哥笑道:“这可不是我瞎说,不信你问大哥。”   明棠配合的点了点头,再看大嫂,早已经羞红了脸。   明棠又道:“小妹学问做得比我好,不如就请你给起个名字吧。”   我笑笑“你们做父母的倒会偷懒,但我可不好越俎代庖,不如这样,我先给他拟一个字,其它的,你们自己想去。”   大哥点点我的额头“你这丫头,越发刁钻了。”   我歪着头想了一下“大丈夫行走四海,沉沉浮浮,当宠辱不惊,随遇而安,不如小字安之,如何?”   大哥点头笑道:“简洁有力,意味深远,很是不错。”   我得意的扬一扬眉,大哥瞪我一眼。   在屋子里说笑半晌,有小丫头摆了茶点上来,都是我昔日爱吃的,我感激的看了明棠一眼,他笑道:“都是为你回来特意准备的,快吃吧。”   刚要开动,就听见小厮在门外禀告“少爷,少夫人,老爷请贵妃娘娘过去说话。”   我摊摊手“该来的躲不掉,大哥大嫂,小妹去了,你们明年记得到我坟前添一柱香。”   明棠在我脸上狠狠掐了一把“没个正形,真该让父亲好好收拾你。”   我吐了吐舌,出门跟着小厮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在家里和在宫中画风完全不一样啊哈哈 ☆、第十一章   走了一会儿我才觉出不对来,这似乎不是去父亲书房的路,再一抬头,明家宗祠的牌匾就在我眼前。   推开陈旧的木门,父亲背对着我站在那里。   “跪下。”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十足威严,和我的记忆中的慢慢重合。   我认命的跪下。   他并不回头,负手道:“明钰,家门之外,你是一身荣宠的贵妃娘娘,但进了我明家的大门,你仍是我明家的姑娘,我明崇远的女儿。”   “女儿明白。”   事实上,我多希望父亲说的是真的,深宫八年只不过是我做的一场梦,一觉醒来,我仍是诗酒趁年华的明家二小姐,大哥的小妹,父亲的女儿。   “还记得你入宫的前一天我对你说了些什么吗?”   自然是记得的,这么多年,每每午夜梦回,那些嘱托和教导常在耳边回响,一字一句,清晰如昨。   “身为宫妃,要立身以德,为下表率,身为明家的女儿,要恪守家训,端正从容,日后伴君左右,应时进良言,规劝圣上,不可令其误入歧途。”   父亲陡然严厉起来“那你现在当着明家列祖列宗的面告诉我,你做到了吗?”   “女儿惭愧。”   如果父亲说的是要我劝谏皇上的事,那我的确没有做到。   “但是父亲,您也看到了,皇上把大齐治理得很好,他是个英明的君主,他并不需要别人对他过多的干涉。”   他转过身来,重重一甩袖子“妇人之见!依你看来,皇上圣明,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只需要在一旁吃吃俸禄,写写太平文章就可以了?”   我咬了咬牙,大着胆子道:“如果皇上并不是不需要人辅佐,他只是不需要您了呢?”   父亲蓦地瞪大双眼“我明家自开国以来世代忠良,鞠躬尽瘁,自始而终,你身为明家的女儿,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抬起头“可是树大招风,功高震主,明家在朝中声威过大,难免令人忌惮,皇上身为人君,他需要万人之上的地位,需要说一不二的权力,为人臣子,您这样处处掣肘,皇上又怎么能不心生嫌隙?”   “放肆!朝廷大事,其是你一个小女子能够议论的?皇上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他绝不会有此等想法,更不会做一个浸淫权术的人。”   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粗暴的打断“够了!我看你真是蒙了心窍,简直辜负了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教导,你就在这里给我思过,想不明白不许起来!”   我就知道自己今天是在劫难逃……   父亲走后,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造了什么孽,为什么在宫里被言玦刁难,回家还要被亲爹罚跪,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凄惨的贵妃吗?   投在地下的日影一点点移动,然后彻底消失,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我只知道自己饿得头昏眼花。   要不是怕被父亲发现之后把我打死,我肯定把面前的贡品抓起来就吃。   身后响起开门的吱呀声,我迅速跪直了身体。   明棠的嗤笑声传来“别装了,是我。”   我回头怨念的看了他一眼“大哥……”   明棠半蹲在我面前“你呀,父亲就是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做什么非要和他顶嘴,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我瘪瘪嘴“父亲如果就这么下去,你我就算再怎么费尽心机,也是无济于事。”   他揉揉我的脑袋“大哥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是为人子女,这些都是难免的,你可千万不要怨他,这么多年,父亲也很不容易。”   我点点头“我知道父亲是一心为国,但皇上的是什么样的人,所谓伴君如伴虎,父亲但凡能够有一点避讳,也不会这样了。”   明棠用双手把我的脸颊向两边扯“大哥知道,这么多年,可把我家小妹为难坏了。”   我叹口气“你还不是一样,多年心血,就这么拱手让人,真替你不值。”   言玦凯旋后,明棠就以令皇上涉险为由引咎,又交出了一半兵权,从前的宣武将军,现在几乎成了一个摆设。   他无所谓道:“你不是说了吗,宠辱不惊,安之若素,我如今有妻有子,也并非贪恋权势之人,没什么放不下。”   我感叹道:“幸好你的性格像了母亲,要不然,我可真要一头撞死在这儿了。”   明棠一笑“好了,别说傻话,去吃饭吧。”   我一脸的欲哭无泪“我不敢……”   他有些无奈“这是父亲默许了的,别看他表面上严厉,心里还是很疼你的,”又打趣道:“就凭你这像极了母亲的一张脸,他也不会舍得真罚你啊。”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如果母亲真的在天有灵,希望她真的能保佑这个他爱了一辈子的男人能够急流勇退,安享天年吧。   被明棠搀扶着走到前厅,便见到父亲坐在桌前,仍旧是一脸寒霜,我却知道这不过是他一惯的方式,走过去拿起筷子夹了一片他平日最爱藕片到他碗里“爹爹,明钰错了,您要打要罚都好,只是不要气坏了身子。”   父亲面色明显好看一些“吃饭。”   我如释重负。   再回到从前住的院子,心里不禁涌起莫名的怀念,里面的摆设都没有变,房前种着一株很大的桂花树,如今更见繁盛。窗前摆着琴案,桌上放着笔墨,在家中临的最后一本帖子还放在那里,藕色的帐子暗绣着四合如意云纹,虽不是从前那一顶,却还是我喜欢的样子,屋子里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从前,那是很久以前,我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也是在这里,我度过了人生中最安逸的一段时光,在这里读书习字,赏花逗鸟,每天黏着大哥玩,什么都不在乎,也是在这里,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心事。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就这样在家中呆了多日,每天在大嫂房里逗逗小安之,顺便蹭吃蹭喝,闲下来一照镜子,我觉着自己似乎胖了。   呆得越久,就越不想走,左右言玦也不喜欢我在他面前晃,我乐得自在,也就继续赖了下去。   这日午后,我正歪在床上把一颗葡萄扔到嘴里,成碧递了字条过来,我便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展开来看,果然上面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笔迹:秋意已浓,当缓缓归。   我不甘心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长叹一声,收拾东西,打道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觉得小明钰一定很萌~ ☆、第十二章   言玦从堆积成山的奏折里抬起头来看我一眼,低下头去,又看了一眼。   “唔,明钰你,在家中似乎吃的很是不错。”     他招手示意我过去,我走到他身边,猝不及防被他捏住了脸,还意犹未尽的扯了扯“朕瞧着,你的脸似乎圆了一圈,倒像是刚进宫时候的样子了。”   我的脸顿时黑了。   言玦却笑了出来“你生气了?怎么如此小气,这可不像是明贵妃做出的事。”   我不搭话,他继续道:“朕的话还没有说完,朕其实觉得你胖点更好看些,真的。朕曾听几个小丫头背地里谈论各宫主子,说若论起相貌来,当属芳华殿贵妃娘娘艳压群芳,朕以为所言不虚。”   这还用你说。   我扬起下巴“就是不论相貌,我也一样拔得头筹。”   言玦抚掌大笑。   我被他笑得面上发红,难道我说的不是真的么,有什么好笑。   他笑够了,指着我道:“明钰,我还真不知道你是个有如此自信的人。”   我不服气“臣妾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好好好,实话实说。”   他伸手替我把一丝散乱的鬓发掖到耳后“那就继续跟朕实话实说,这几天在家里很舒服?”   我点点头。   他的眼神有些戏谑“舒服到乐不思蜀了?”   我:“……   言玦得理不饶人“如果朕不叫你回来,你是不是就要一直拖下去?”   “臣妾没有。”   他装模作样的摇摇头“朕明日可要和丞相好好说说,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老人家就算再舍不得女儿,也该考虑下朕的感受才是。”   知道言玦是在说笑,我一时间却不知说些什么是好。   他又捏了捏我的脸,好似上瘾了一般“以后再出去,要自己记着日子,要不要总是等朕催你才知道回来,知道了吗?”   虽然感觉有些奇怪,我还是下意识的点了头“臣妾知道了。”   他笑了一下“来,帮朕研磨。”   我一挑眉“有什么好处?”   他略一思索“好处么,等朕处理好这些奏章,就立刻传膳,给你接风洗尘,如何?”   我觉得满意,于是在一旁替他研起了墨。   慢慢的却觉出有些不对劲来,言玦这明明是变着法儿的说我贪吃说我长胖了呢?   可此时他已经投身到那些折子里去,我不敢打扰,只能干瞪着他生闷气。   这一个月以来,前朝后宫都是出奇的太平,言玦不仅没有再找过我麻烦,还时不时过来陪我下棋聊天,而且和颜悦色得很,时不时的,我还能从他那里捞到不少好处。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我的日子过得很是清闲。   古人说,闲则生事,古人诚不欺我。   这日午后,天气很好,我正在案前临帖,就看见言玦走了进来,面色很是难看。   屏退所有工人,他把一封被揉得不成样子的信轻飘飘扔到案上,火漆尚在,想必无人开启。   看到那封信的瞬间,我心里已是凉了半截,也不多言,只掀袍跪了下去“臣妾知罪。”   言玦看我一眼“这么说来,你承认这封信是你的了?”   “是。”   这封信确实是我的,而且是我写给孟竹喧的回信。   这个消失了好几年人在最近回到京城,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我在宫中的处境,叫人递了信进来。   我本不该回复,却又担心他的性子会惹出更大的事端来,才在今天早上写了回信,派人悄悄送出宫去,没想到会被这位抓了个正着。   宫妃和外人私相授受是重罪,按宫规该当处死,若被有心人听了去,添油加醋,甚至会累及全族,尤其是明棠,孟竹喧和我三人从前的关系,更加引人注目。   若真如此,明家百年清名就要毁在我手上,到时候,我就是挫骨扬灰,也难辞其罪。   我看着他,心里有些难过,为什么什么事到了我这里,总是好景不长。   我道:“明钰有罪,但请皇上看在我父亲是您师傅的份儿上,看在我大哥十几岁就上阵杀敌,几次九死一生的份儿上,饶过明家上下,臣妾愿立刻按宫中规矩自裁。”   他看着我,眼底有猩红血丝,我从来没见过他这幅样子。   “我没想过要你的命,更没想过要他们的命,我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好好对我说几句话。”   隔了很久,言玦才再度开口,声音里带着些我分辨不清的情绪“你喜欢他?明钰,你喜欢他,对不对?”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言玦会问出这种问题,我还是颇有些惊讶。   不错,我和孟竹喧,我们自幼相识,相交甚欢,我羡慕他逍遥自在的生活,也喜欢他无拘无束的性格,和他在一起,我可以什么都不用考虑,只要开心便好。   可是,在我心里,孟竹喧永远只能是那个青衫落拓的世外客,像大江东去,像闲云野鹤。   唯独不可能成为我的心上人。   因为,说来好笑,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人。   虽然没有人知道,连大哥都不知道,但我知道就好。   至于他信中的内容,我也只好一笑作罢,旧时种种,都如昨日死,应该如此,也只能如此。   我顿了顿方道:“皇上想要知道,大可拆开信封一看究竟。”   他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与他对视。   “朕不会看的。”   “明钰,这一次,朕想相信你。”   我有些鼻酸“明钰谢过皇上。”   他摸摸我的脸“朕一直知道你讨厌朕的猜忌,那这一次,朕把你想要的给了你,你可千万不要让朕失望。”   我点点头,他勉强笑了一下,然后起身向外走。   我咬了咬牙“皇上真的不想看看信里写了什么?”   他顿了一下,回头笑道:“宫门一如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这样的东西,朕不会想要看到。”   我刚要辩解,却被他打断“明钰,朕不在乎你是不是喜欢他,也不该在乎,就算是有,你是个聪明的女子,知道自己的身份,当断,就断了吧”   言玦走后,我在呆坐了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有风吹进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一身的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糖? ☆、第十二章   晚些时候,我仍坐在案后临帖,成碧走了进来,问我要不要传膳,我没有回答,指了指放在一旁的八宝盒子“这些嫁妆,怕是要提前给你了。”   她愣了一下,直直跪了下去“娘娘,奴婢万死。”   我却不着急问她为什么万死,只是继续方才未说完的话“除此之外,我还另外替你添置了些东西,足够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其它的我都已经派人打点好了,你只要收拾好东西,没人会拦着你。”   她哽咽着喊了一声“奴婢对不住您。”   我仍是絮絮道:“你我终究主仆一场,虽然你背叛了我,我却也无意置你于死地,出宫以后,找个老实本分的人,过安生日子吧。”   她想是知道无法挽回,也平静了下来“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可是靳夫人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没有办法。”   靳夫人,这京城里姓靳的夫人可不多,能够有理由要害我的,似乎只有那么一个。   我放下笔“你为怡王爷做事?”   “是,奴婢七岁那年因为老家饥荒来到京城,到这里时,家中四口已经只剩了我一个,是夫人救了我,把我带进府里悉心教导,然后在娘娘进宫的同一年,把我送进了宫。”   怡王爷,说来也没什么,不过是我父亲的一个老对头,资格颇老的异姓王,这般苦心孤诣,也算难为他们一家了。   我打断她的话“凭你的本事,这件事本可以做得不着痕迹,如果你愿意,甚至可以把一切推到看朱的身上,而你却把自己就这样暴露在我面前,为什么?”   “奴婢不想再欺瞒娘娘了,承蒙娘娘眷顾,才让我在这宫里有一席立足之地,奴婢实在无颜面对娘娘的信任。”   我走到她面前,举起那封被揉得不成样子的信“你知道这里面写了些什么吗?”   不等她回答,我自顾自的道:“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待我心,赋予他人可。”   仅仅如此,也只能如此。   她一怔,声音带着哽咽“奴婢知道错了。”   我低下头看着她“成碧,我不能留你了。”   凭我对她的信任和倚重,要抓住我的把柄简直易如反掌,毕竟这世上没有真正滴水不漏的事情,做得再好,也会有尾巴。   因此我相信她已经是手下留情,可即便如此,这种养虎遗患的事情,我还是不能做。   我把那封信扔到她面前“在你走之前,再为我做最后一件事,把这封信烧了吧,烧的干干净净,一丝灰都不要剩下。”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掉了出来,过了一会儿,想是知道无可挽回,她缓缓的叩了一个头。   “奴婢遵命,谢娘娘多年照拂之恩,也谢娘娘高抬贵手。奴婢今生无以为报,只等来生为您做牛做马,肝脑涂地。”   成碧把信收进袖子里,恭恭敬敬的向我叩满三个头,然后出去了。   多年以来,她在这里进进出出无数次,打点上下,尽心尽力,可这一次,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我刚睁开眼睛就看到看朱在我床前抹眼泪。   我叹了口气,无奈的等着她哭完。   终于她稍稍平缓一些,才一边抽泣一边对我说:“娘娘,我都知道了,成碧是今天一早走得,她告诉我要好好照顾您。”   我点点头“她有心了。”   “娘娘,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成碧在芳华殿里这么多年,她对娘娘不是一点真心都没有的,您能不能再给她一个机会?”   我垂眸看着被子上的暗色花纹“我知道你是舍不得她,我又……但是我身边不能留下这么一个人。”   看朱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奴婢知道了,奴婢以后一定会好好侍奉娘娘,绝无二心。”   我笑笑“如果连你要背叛于我,那我真的就太失败了。”   中午,言玦命人送来一大堆东西,一一在厅中排开,满眼的璀璨生辉。   我冷笑,看来成碧把最后一件事做得很好,她还是把那封信送到了言玦面前。   不论出于什么目的,她到底为言玦做过通风报信的事,对于她的话,言玦还是会相信一些。   一想到这里,一股无名火从心底冒了出来,我随手拿起一颗夜明珠,重重摔倒了地上。   珠子和坚硬地面碰撞破碎的声音响起,听起来甚是清脆。   殿门处传来言玦的笑声“好!摔得好!再摔响些!”   我看他一眼,拿起另外一颗,再次用力往地下掷去。   似乎得了趣而没办法停手,一会儿的功夫,他派人送来的东西都被我摔了个七七八八。   言玦已走到我身边,宫人们面面相觑,然后都识趣的退了下去。   他含笑看我一眼“可解气了?”   我不去理他,转身坐到了椅子上。   他坐在另一边,隔了一会儿,递过来一杯茶。   我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温热得刚好。   言玦的声音温和的响在耳边“你一向聪明,却有一点不好,就是太容易相信自己身边的人,殊不知人心叵测,最是容易改变,你此次得了教训,也该长些记性。”   我闷闷的道:“如果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要怀疑,在自己的宫中也要搞得草木皆兵,这样的日子过着有什么意思。”   言玦不赞同的摇摇头“明钰,你早晚要把自己毁在情义上。”   平心而论,他说得对,但是人这一生总有一些坚持是不可舍弃的,而且,我也一直很明白自己走在一条什么样的路上。   我“哦”了一声,没再多说。   听我不欲多谈,他也就适时的转变了话题“生了这么大一场气,也该饿了,传膳吧。”   我道:“皇上饿了,那便传吧。”   他有些无奈“你刚刚在众人面前摔了朕赏的东西,朕被你折了面子还要拍手叫好,现在还在这里小心翼翼的哄着你,纵观整个宫里,哪有人有你这般待遇,偏你还如此不识抬举。”   我把嘴一撇“皇上不高兴,可以不哄。”   他噎了一噎,用食指点我一下“什么叫恃宠生骄,你可真是堪为典范。”   却还是冲外间守着的太监吩咐一声“传膳。”   我心情好了一些,偷偷扯扯嘴角。   却不提防被他收进了眼底,斜了我一眼“朕真是败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钰本性重情重义,言玦,是个薄情而又多疑的人,so…… ☆、第十三章   一个多月后,冬天悄然而至。   京城今冬多雪,每每早上起来,便看见天与地俱是一片洁白,偌大的皇宫被苍茫大雪覆盖,显出一种洁净的肃穆来。   京城的冬天一向是冷得很,凛冽的寒气搜刮过每一寸角落,吹得人肌理一片冰凉,连骨头都透着寒意。   我开始窝在芳华殿里不出门,巴巴的等着冬天过去。   忘了是哪一天,看朱告诉我,后园的梅花开了。   成碧走后,看朱变得稳重得多,很少看到她像从前那样使小性子,反而展露出大方能干的一面,在小丫头面前立了不小的威信。   似乎人总是因为一些离别才会真正成长吧,我这样想着,然后拿了一个瓷罐去后园收集梅花上的新雪,每次下雪,就收集一些,这样一个冬天下来,应该可以存下不少。   我抱着一个瓷罐在梅园中走,看朱抱着另一个跟在我后面。   随手攀上一枝淡色梅花,轻轻一嗅,似有暗香来。   于是心生欢喜,回到房中,还特意叫看朱派人去后园折了两枝插到细颈瓶里,就摆在窗前桌案上,临帖的时候看见,顿觉心情舒畅。   前朝出了件大事,户部尚书被查出贪墨,而且数额巨大,言玦下令斩首示众,我父亲反对,两个人吵了空前绝后的一场架,那么大年纪的人了,硬是气出了一场大病,朝中一些大臣跟着罢朝,整个朝堂顿时塌了一半,最后以言玦的妥协告终。   因为这件事,我现在每天都是绕着言玦走。   幸而宫中也出了件大事,大喜事,流丹阁的安嫔有孕,门前一时车如流水,道喜的人往来不绝,煞是热闹。   许是安嫔有孕,他心里高兴,竟然没顾得上找我麻烦。   便把日子相安无事的过了下去。   年关将至,宫中四处张灯结彩,一片红彤彤的喜庆。   我也和看朱着手准备些年货,就算有再多不顺心,年还是要过的。   不仅要过,还要热热闹闹,体体面面的过。   我母亲说过,迈过一个年关,就是一个新的起始,要在这时和一年光景中匆匆而过的一切如意不如意作别,才有力气应付将来的事。   除夕那天,言玦像往年一样到我宫中陪我过年,我以为他今年不会来,因为我父亲的事,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屋外下着雪,洁白的雪花簌簌落在屋瓦上,房檐上,黑色的枝桠上,有灯火从窗内透出去,照见漫天的大雪纷飞。   大红灯笼摇晃着,光影投射在门前的对联上,对仗工整的平安吉祥。   屋内,言玦和我对坐桌子两边,他穿着一件玄色袍子,衣襟,袖口和下摆都用红色丝线绣上精细的如意纹,腰间环着同样纹路的腰带,领口有细细绒毛,衬得整个人多了些平易近人的烟火气。   我舀了一碗鸡汤放在他面前,意在为他祛祛体内的寒气。   他拿起来喝了一口,然后赞道“宫中的小厨房就属你这里的最好,这道鸡汤做的甚是地道,如此佳肴,应该让宫中嫔妃都尝尝。”   我笑笑“皇上体恤各宫姊妹,是她们的福气,臣妾明日便叫他们做了,给各宫一一送过去。”   他握住我的手“贵妃辛苦了。”   我笑笑“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晚膳只粗略用了一些,不一会儿,看朱带人捧上来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并一些小菜。   言玦很是高兴,上上下下打赏了一遍,然后打发她们下去自己玩。   他为自己满上一杯酒,又为我斟了一杯,我俩各自举杯,轻轻一碰,然后饮下,醇香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胃里暖融融的。   言玦夹起一个饺子,递到我的嘴边,我咬了一口,他手腕一转,又送回自己口中,对我眨了一下眼睛。   我不自觉有些脸红。   破天荒把两盘饺子吃了大半,酒足饭饱,我俩各抱一个暖炉相对而坐,听着外面爆竹声声,偶尔有树木被大雪压断的声音,还有火炉里的噼剥声。   酒劲上来,我有些昏昏欲睡,头不自觉的低了下来。   言玦笑了一声,向我招招手“明钰,过来我这里睡,让我抱抱你。”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凑了过去。   他把我揽进怀里,身上独有的香气钻进我的鼻子,像是一个温暖舒适的小窝,更加重了我的困意。   我靠在他怀里,安安稳稳的睡过去。   朦朦胧胧然后被人摇醒,言玦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明钰,过年啦。”   我咕哝了一句“过年好。”然后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第二天想起言玦席间说过的话,便叫小厨房做了鸡汤,然后命看朱给各宫送过去,就说是皇上的恩泽。   当天晚上,安嫔小产了。   她伤心过度,加上产后大出血,竟然就随那孩子去了。   可惜她年纪轻轻,又是那样一个温婉贞静的人,出身也还不错,本来不该就这样死去。   言玦震怒,下令彻查此事,很容易便查处了鸡汤中有一味红花。   我站在案前,画一幅红梅白雪图,一旁题上一行小字: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搁笔之后举起来细看,画的不甚满意,却也只能这样了。   突然外面传来凌乱脚步声,吵嚷声,打骂哭喊声,没一会儿,屋门被人用蛮力从外面打开,冷风灌进来,我打了一个哆嗦。   慎刑司的掌事闯了进来,站在我面前“奉皇上口谕,贵妃明氏,心性不端,言行恶劣,毒害皇嗣,现着慎刑司看管,查明真相,以正宫闱。”   看朱被人压着,一脸的惊惶,还在大声辩驳着“你们血口喷人,我们娘娘是清白的,我要见皇上!”   掌事嘴角一抽,冷笑一声“皇上?皇上把此事交给奴才全权察办,姑娘还是省些力气,到牢中好配合审讯吧。”   看朱还要在说什么,我出声打断她“看朱,好了,你同他们有什么好说的。”   又看了她一眼“抱歉,这次,怕是保不了你们了。”   她眼睛红红的“娘娘,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皇上一定会查明此事,还我们清白的。”   我在心里冷笑,然后别过头去,掌事冲我做了一个手势“娘娘,请吧。”   我不再去看这满殿的狼藉,率先走出了殿门。   牢里有些冷,也是,牢里么,能不冷吗?   我坐在唯一的一扇窗下,任凭月光洒满我的全身。   冷眼想着我这些年的日子,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到了后来只是想着,一切终于走到了尽头。   过往一切,算计中暗藏的不忍,假意里掺杂的真心,都如镜花水月,无法辨别。   有锁链窸窣的声响,我懵然回过头,柔姐姐站在黑暗里看着我。   见我望过来,她先挤出了一个笑容“到底是明家的小姐,瞧你这样子竟不像是身陷囹圄,反倒像是闲坐赏花。”   我也笑“你来啦。”   她走过来握着我的手,我感受到她明显的颤抖,再说话已经带了哭腔“手怎么这样凉。”然后把带来的东西一股脑堆到我旁边“只好先这样将就一下,等皇上查明真相,定会为你洗脱冤屈,放你出来。”   我有些无奈“柔姐姐,事已至此,你难道还要告诉我你看不出来这件事就是皇上一手策划的吗?”   她愣了一下,避开我的目光,叹了口气“明钰。”   我苦笑一声“算了,我没有别的意思。”   然后指指对面的牢房,对她说:“那个时候,赵德妃就在对面那间牢房里,她对我说,我以后的下场只会比她更惨,她会等着看。”   柔姐姐道:“不会的,明钰,皇上他不会忍心……”   我打断她的话“不,我是想说,我和她不一样。”   我杀过很多人,做过很多事,很多对的事,很多错的事,只有一点,这些都是我亲手所选,我有什么样的下场都是我活该,无怨无尤,不悔无愧。   我谁都不怪,天也不怪,他也不怪,自己也不怪。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讲到这里,走向已经明确了,这是个悲剧(对于一个爱情故事来说是悲剧,对女主来说其实未必呢) 也想过要不要一个大团圆结局,纠结之后觉得其实没必要,也不现实。 一段感情里,一个人爱的深一些,一个人爱的浅一些,一个人爱其它的东西多一些,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因为第一人称的原因,还有个人水平问题对一些东西可能展现的不够全面,在此深表歉意。 总之女主要离开皇宫啦,大家祝福她吧。 ☆、第十三章   牢里的日子不好过,吃不饱穿不暖,还时常会有人传我审讯,虽然因了我这身份,没人敢私自用刑,却也为了让我在供状上按个手印想尽了办法,有时候我也会想,不如就这么认了算了,成全他,也放过自己。   可是不行,现在还不行,至少,我要亲自见他一面。   小窗外的光亮暗了又起,日升月落,不知几遭,最终,我还是因为证据不足和前朝的反对声浪被言玦放了出来。   重见天日的那一刻,我无比庆幸自己的父亲是个‘权倾朝野’的官儿。   然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果然是乐极生悲。   出狱之后,我厌烦于听到外面的一点消息,更疲于应付那些心思莫测的人,于是下令闭门养病,谢绝一切来访。   然而却谢绝不了位列九五的某个人。   不知是什么时候,我自昏睡中醒来,脑子昏昏沉沉,言玦坐在我床前,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这还是自除夕以来,我第一次见到他。   见我醒了,他嘴角噙了一抹冷笑,讽刺道:“不愧为宰相大人的好女儿,真是一身傲骨,连慎刑司都奈何不了你。”    我支起身,半靠在床头,多日不见,他倒是憔悴了不少,眼底布满了血丝,似乎一切都又回到很久之前,我们还是那样水火不容,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相依相伴的时分,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事到如今,也不去管那些繁文缛节,“言玦。”我叫他的名字“你会后悔的。”   像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他楞了一下,然后挤出一个自嘲的苦笑。   那神情甚是凄楚无奈,根本不应该是出现在他脸上,但也只是转瞬之间。   他随即冲我吼道:“后悔?这不就是你最希望看到的吗?现在你满意了?你父亲哥哥逼着我放了你,现在前朝翻了天,重提立后之事,说要安抚于你,你赢了,你们明家赢了,立后诏书就摆在我的案头,你说,你们明家到底想干什么?”   想是长久以来积怨已深,索性一股脑地说了下去。   “你以为朕御驾亲征是为了什么,朕不过是想着,只要武功在身,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坐正这个皇位,再也不用费尽心机去和自己的师父争权,可是到头来,竟然还是赢不了那些迂腐老臣的心,他们为了自己的一时安稳,可以弃主君于不顾,纷纷投到你父亲麾下,朕怎能甘心,你叫朕如何甘心!”   我也有些激动,毫不客气地回敬他:“言玦,我们明家百年门楣,世代宰辅,但凡入朝为官,无不是鞠躬尽瘁,肝脑涂地,我父亲多年拜相,呕心沥血,我哥哥定乱平叛,战功赫赫,我们明家有哪一点对不起你,要你这样忌惮,凡夫俗子尚思知恩图报,尊师重道,身为天子,你的良心都到哪里去了!”   “你!”他顿时气结,半天说不出话来。   间隔半晌,我方才说道:“我可以认罪。”   再这样下去,即使我真的正位中宫,最后身败名裂的也一定是明家。无论如何,只要他一日不能将朝政大权全部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样的事,就会日复一日的上演,言玦今日可以为了□□牺牲自己的骨肉,来日,只会变本加厉。   他从来够狠。   言玦看着我,像是知道我必有后话,我当然不能辜负他“但是我有两个条件。第一,只要我父亲交出权柄,你就不可以为难明家上下。第二,“我顿了顿“我要出宫。”   “你痴心妄想!”   他“腾”地站起来,用手指着我,恨恨地道:“你做了我言玦的妻子,这辈子是生是死你都得给我呆在宫里,就算你我永远互相折磨,我也不会放你出宫!”   然后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屋子。   我看着门扉在他身后在被风吹得一张一合,有冷气凶狠得灌了进来,慢慢勾起一个冷笑,是吗,那我们走着瞧。   白昼退散,暮色四合,黑夜又一次吞噬这座皇宫。   看朱被我支使去了宫外给大哥送信,殿中的其它人也被我或远或近的打发去做了别的事,一时间静得出奇。   我起身,擎起一个烛台,缓步走到屋子中央,然后把烛火一点点凑近垂幔,火舌舔舐着纱料,然后顷刻间卷席而上,燃成一片炽焰,做完这件事,我又躺回到床上,冷眼看着屋中垂幔一个接着一个得燃烧起来,最后连成火海。   我闭上了眼睛。   浓烟呛入口鼻,我开始不受控制的剧烈咳嗽,不知过了多久,隔着烈火熊熊燃烧的响声,有人扯着嗓子大喊“芳华殿走水了!快来救火,来人呐!”   喊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多,最后此起彼伏,还夹杂着铜锣敲响的声音,宫人们奔忙的声音,然后一点一点消失。   意识终于不再清晰。   再度醒来,周身是说不出的难受,我用力睁开双眼,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继而确认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头上的明黄罗帐让我明白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侧过头,言玦趴在床沿上睡着了,梦中眉头紧锁,右手紧紧还握着我的手,像是要把我从什么人手里抢回来。   我使尽全身仅存的一点气力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毫不意外的吵醒了他。   见我醒来,他脸上难以控制得浮现出欣喜神色“明钰,你醒了,我去叫太医。”   许是意识还不清醒,言玦起身时,还晃了一晃。   “不用了。”我冷冷的打断他。   他的脚步就停在了那里,过了很久,慢慢转过身来,露出一种类似于悲戚的表情。   “明钰,有什么事,等你身体好了再说,好不好?”   我没有力气再给他留下一点念想,只是冷笑“你我早就无话可说,你真要听,我也只有一句话,让我出宫。”   “你是在逼我?”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对,我就是在逼你,要么,你放我出宫,要么,明贵妃今夜自裁宫中,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你以为,我真的还在乎自己这条命吗?”   言玦坐下来,死死扣住我的肩膀,力道之大竟似要将它揉碎,双目赤红“明钰,其实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半晌他放开我,站起身来向外走,走到铜炉旁边时停下拨了拨炉中炭火。   “天寒,这炉火该烧得更旺些。”   我知道,他这是答应了。   我深深的忘了那背影一眼,平生心事,便都在这一眼里。   从那一刻起,一直到离开皇宫,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言玦走后,有人推门进来,脚步很轻,我知是看朱,也不睁眼,只是问道:“芳华殿都烧干净了?”   “是啊,娘娘,不过没关系,皇上已经下令等到开春便重新修葺,准保比从前的还要好。”   我听到她的肯定答复只觉一颗心狠狠落了地,烧得好,把那些可笑的念想,不该有的想要,那些荒诞的时光,所有留有痕迹的东西,都一并烧干净了才好。   什么都不要留下。   当天晚上,明贵妃自剖其罪,谋害皇嗣之事坐实,赐离宫思过,永世不得返京。   明相随后引咎归乡,宣武将军明棠外放迁谪,其余大小亲眷贬官的贬官,外放的外放,一众党羽就此树倒猢狲散,我终究成了明家的千古罪人。   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努力的不想让自己变得和那些深宫妇人一样,不想沦为和其它妃子一样的下场,到了最后,却用这种寻死觅活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说来真是可笑至极。   离宫的那一日,雪下的尤其大,看朱扶着我走出宫门,大哥就在那里等我。   看到我出来,他上前几步,从看朱手中把我接过,却没有说话,难得我们之间有如此沉默。   我于是开口“父亲还好吗?能说动他辞官归隐,也是难为你了。”   “父亲还好,只是不大高兴,但是假以时日,他会想通的,也会理解你的用心。”   我笑笑,父亲能不能理解已经不重要了,总之明家上下平安,我心愿已足。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明钰。”大哥突然说到。   上了车,放下厚厚的帘子,视野便被困在这小小的空间里,自始至终,我没有回过头。   马车向着相反的方向驶去,慢慢把宫门城墙抛了好远,雪还在下,把来路与去路统统覆盖。   我靠在车厢壁上,大哥就坐在我旁边。   我对大哥说“其实,我从未奢望过与他长相厮守。”眼角忽然流出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钰终于自由了,离开一切纷纷扰扰去过自己的安生日子了。 and这算不算是虐男主了? ☆、第十四章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自从三年前大哥外放做了苏州刺史,我就随他到了这里,寻了一处幽静院落,独居于此。   这里天气宜人,从来没有太过寒冷的冬天,比京城要好很多,在此间悠闲度日,竟不觉光阴飞逝。   有时候会突然想起从前的事情,想着想着只觉恍然,像做了一场梦,已经无法分清是真是幻,也不想分得很清。   今日天气不错,我坐在院中石桌上,一壶茶,一卷书,该能消磨到黄昏了。   几个小丫头在不远处踢毽子,不时有细碎笑声传来,青春欢畅,羡煞旁人。   我不禁想起自己年纪很轻的时候,我那时候却并不踢毽子,而是跟着大哥四处游乐,各种荒唐的事都做遍了,气的父亲常常跳脚。   不过那样的年月也没能持续多久,无端端一张圣旨,我就进了宫,成了贵妃,沉沉浮浮的□□年,终究还是把我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深宫中漫长煎熬的岁月,要想它不在人身上留下痕迹是不可能的,我直到现在才明白。   有人到跟前通报:“小姐,公子那边派人过来了。”   我头也不抬“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有人站到跟前,却很久没见动静,我有些疑惑,一抬眼的间隙,一张阔别三年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   言玦。   我本以为,今生不会再与他相见了。   可他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白色长衫,玉冠束发,像最平常也最倜傥的富家子弟,芝兰玉树,如琢如磨。   我愣在了那里,待到反应过来刚要行礼,却被他制止“明钰,故人重逢,就不要多礼了吧。”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是好,笑得很是敷衍“是。”   屏退院中所有的侍女,我们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同饮一壶茶。   他瘦了,昔日有些过分好看的脸变得棱角分明,眼眸更加深不可测,像墨色的玉石,像深远的夜空。   尽管他此时此刻是笑着的。   “明钰,长别如斯,过得可好?”   是啊,长别如斯,三年以来,我俩之间别说是见面,连一封信都没有,但也本该如此,那样不体面的离别,谁也不知该如何面对。   我笑笑“还好。”   他“嗯”了一声“那就好。”   然后接着说:“我微服巡查江南一带,来到苏州,见到了明棠,他说你在这里,我就来看看。”   我抿了一口茶“多谢皇上惦记了。”   只这一句话,便在我们之间划开了一道天堑,不是旧友,不是故人,是皇帝和废妃,旧情寥寥,恩怨纷纷。   他顿了一下,方道:“怎么不见看朱?那丫头不是和你一起过来了吗?”   我扯扯嘴角“嫁人了,去年刚出的门。”   想起她来我便有些想笑,不过是派她去大哥府中取些东西,竟就和我大哥的一个下属看对了眼,索性那小子家底颇丰又知书识礼,长的也过得去,郑重其事的到我这里求亲,大红花轿把她抬了去做正房太太,我也算实现了自己当初的诺言,了却一桩心事。   言玦笑道:“她倒是有福气的人,看来我少不得要给她补一份嫁妆了。”   我也笑了一下。   他环顾四周,打量着这些青白的砖瓦,微微皱了眉“这院子这么小,地方也偏僻,你住着也习惯吗?”   “小点好,安静。”   他点点头“也是,你一向喜静。”   又笑了一下“先在看来,还是你最有福气,人间有味是清欢,我当时说过的闲散日子,你倒是自己先过上了,真是让人羡慕得很。”   我不说话,他就自己找些话题“我刚刚看到了明棠,果然是做了父亲的人,眉宇间透着十分的稳重,比起当时大不相同了。”   我道:“皇上不也是一样,听说皇上如今也是儿女绕膝,其乐融融,明钰在这里恭喜了。”   他沉默半晌,然后苦笑一下“还要说这样的话来气我。”   我笑了“我没有,我也知道你不会生气的。”   “是,你总是最知道我,别人对我的喜怒摸不着头脑,你总能一眼看破,也只有你,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专爱惹我。”   我无意在这里和他回顾那些事,索性岔开话题“父亲可好,皇上既然到了大哥府中,应该也见到父亲了吧。”   他道:“师父瞧着身体似乎不比从前了,鬓角白得尤甚,”又道:其实你何必搬到这里来住,住在在你大哥府中既能尽孝,相互也有个照应。”   茶水在口中蔓延开苦涩,我道:“父亲他,并不想见我。而且,我一介废妃之身,和大哥住在一起,岂不是平白为她们招惹口舌,父母官,也不是那么好做。”   饶是这样,已经不知连累她们受了多少指点了。   “明钰……”   “别说了,言玦,我不想听。”   黄昏渐渐笼罩小小庭院,言玦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刚想开口暗示,却被他抢先一步道:“眼看着到了晚膳时分,借问这里可有好酒?”   我在心里叹一口气“酒甚粗劣,不堪入口。”   “可有小菜?”   “粗茶淡饭,味如糟糠。”   这逐客令已经下得够明显的了,他却笑了“薄酒也有,小菜也有,那不妨叨扰一二了。”   果然,还是从前那副性子,凡是他要做的事,就没人能够阻止。   我道:“那就要烦劳皇上稍等片刻了。”然后自去吩咐下人准备酒菜。   天空升起一轮明月,清辉洒落庭院,停在桌前的酒盏上,有晚风微微,吹动衣摆,却并没有多少寒意,反而觉得舒适。   望着穹苍之上的闪烁星辰,我突然觉得,一切尽可抹去了。   言玦向我举杯,我微微一笑,杯壁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可当真是,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彼此默默无语。   言玦怀着满腹的心事,一杯接着一杯的灌自己,到了后来,他就喝多了。   许是酒气上了头,他看着我,眼角有些泛红“明钰,你恨不很我?”   “不恨。”   “怨我吗?”   “不怨。”   “果真?”   “果真。”   他笑了,走过来轻轻拥住我“明钰,你想不想我?”   又是这个问题,我心中莫名的有些酸涩。   可是这一次,我没法儿再像从前一样回答他了。   抚了抚他清瘦的脊背,我说:“有点。只是有一点。”   他已经不大清醒,在我耳边模糊的念叨着什么。   我扶着他坐下来,他就顺势趴在了桌子上,我有些无奈,便派人到大哥府上报信,没过一会儿,自有人颠颠的跑来把言玦接了回去。   看吧,当皇帝还是有这点好处的,无论何时何地,都有一大堆人巴结奉承着,至少不用担心喝醉了没人管。   言玦走后不久,我刚要回房安歇,便又有人来访。   我眉头一皱,怎么还没完没了了,我的确诸多故人,说实话,却一个都不想见,不知此番又是哪个。   然而,等看到来人是谁的时候,我是真的有些心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最近莫名其妙好多事啊,手机电脑轮番故障也是醉了,没能及时回复大家评论就在这里统一回复一下啦 本文即将完结啦,有点小短不过和计划出入不大的,男主当然还是要继续虐的,请组织放心! ☆、第十四章   请冷冷的月光下,成碧跪在我面前。    她一身素色衣衫,还是那副瘦瘦弱弱的样子,样子比从前憔悴许多,低垂着眼看着地面,情绪并不分明。   我看了她半晌,最终只是道:“起来吧。”   她不动。   我道:“我早不是当年的贵妃娘娘,你这样跪着,倒真是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听我如此说,她虽然微有动容,却还是不起身,一双眼睛闪着粼粼的光。   我终究心下不忍,也就直言不讳“你有话便说吧,好歹在我身边呆了多年,没什么好说不出口的。”   她张了张口,嗓子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最后重重叩了一个头“奴婢想求娘娘收留。”   我有些无奈“其实你又何必,拿着我给你的嫁妆,好好嫁的一个人,不比在这里为奴为婢要强得多。”   成碧的声音带着哭腔,如此情境下显得有些凄切“奴婢做过对不起娘娘的事,伤了娘娘的心,本不该有此非分之想,可是这么久以来奴婢日日夜夜寝食难安,总是惦记着娘娘,希望娘娘再给奴婢一个赎罪的机会,就让我留下来继续照顾您吧。”   我笑笑“是不是我不答应你就不起来了?成碧,你样不地道啊。”   她咬咬嘴唇“奴婢没有。”   “好,我答应了。”   看朱不在身边,有些事总显得不那么得心应手,满院子的新鲜面孔,有时候也觉得甚是寂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把她从地上扶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心里竟觉有淡淡的欢喜。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是皇上派人找到了奴婢,问奴婢想不想回到娘娘身边侍候,奴婢自然愿意,所以便跟着来了。”   哦,竟是言玦。   我道:“我已经离开了皇宫,你也就不要再像从前那般唤我,就跟那些小丫头一样,叫我一声‘小姐’吧。你也不要再奴婢奴婢的自称,我给你起的名字,可不是拿来当摆设的。”   听我这样调侃,她笑了一下,仿佛还是当年初见的小姑娘。   我笑道:“折腾了一个晚上,我累得快睡着了,这就帮我更衣梳头吧。”   她便扶着我进了内室,坐到妆台前。   一抬眼,镜中的成碧还是面带凄色,我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既然已经回来了,过去的事,能忘便忘了吧。”   她点点头“是。”   第二天言玦再来,成碧上前奉茶,他只是多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待到她退下之后,方才向我道:“这丫头自从出宫之后一直没有回到旧家,也没有嫁人,我想着你也许缺人照顾,便自作主张派人去找到了她,她倒是十分的愿意,想来当初你也没有白白对她们好。”   顿了顿又道:“她的那些事情已经处理好了,你大可放心。”   我“嗯”了一声“让皇上费心了。”   言玦又道:“你这里的其它人呢,总不会成碧回来了,就把她们都打发走了吧。”   我道:“今日城郊有庙会,我放她们出去玩了,左右这里没有什么事情,又都是些小孩子,总拘着也不见得好。”   他笑了笑“她们能碰上你这样的主子,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又道:“既然是庙会,你怎么也不出去看看,我记得你最是贪玩的。”   我有些无奈“皇上,明钰这个身份,还是不要出去惹是生非的好。”   言玦没说什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一会儿便起身告辞,我以为他就走了,没想到他过了片刻又转了回来,手上拿了两个面具,看起来兴致很高的样子“明钰,这样总可以了吧,没人能认出来我们。”   我不想扫他的兴,更不想和他做如此亲近的举动,正在踌躇间,忽然被人大力从石凳上拉了起来“我好不容易来了一次江南,你难道连尽一次地主之谊都不愿意?”   好吧。   见我默认,他不由分说把面具戴在了我的头上,抓着我的胳膊向外走。   我心中虽不情愿,却觉得再拉拉扯扯只会多生事端,便只好由他拉着从后门溜了出去。   到了城郊,果然看见一片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自从来到这里,我就很少出门,更没有逛过庙会,一时也觉得新鲜热闹,狭窄的小街上人挨着人,人挤着人,方言中夹杂着小摊小贩的吆喝声,空气中飘着女子的脂粉味和小吃的香气。   言玦一路上死死拉着我,遇到人多的地方就把我揽过圈在怀里,这样下来,竟也没有走丢。   他明显也是第一次见识到民间的风俗,见到什么新鲜的只知道掏银子,一条街走下来,我们两个人手上已经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有吃的,也有玩的。   我只能暗暗腹诽他骄奢淫逸,却也不好多说什么,终于,在他想要买下一个泥人的时候,我忍无可忍的拉住了他的袖子“言玦。”   他楞了一下,明白了我的意思之后,讪讪笑道:“最后一个,最后一个。”   然后毫不犹豫地掏了荷包。   好吧,真是有钱……   最后苦于东西实在太多,我们不得不在河边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停下来先消化掉一部分。   言玦最是口味刁钻,这些年也没有变过,自己吃不下,便不住的把东西塞给我吃,见我吃了,就在一旁看着,好像比自己吃了还要满足似的。   不远处,一个小男孩站在地放声大哭,她母亲亲昵地把他拦在怀中不住的哄,却怎么也哄不好,小脸上挂满了泪珠,嘴里还不住的哭喊着着什么。   不一会儿,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匆匆从远处赶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兴奋地嚷嚷着:“看看爹爹是不是给你找回来了。”走进了才看清,是一个竹子编成的蚂蚱。   男孩看到了那个,拿在手里看了看,又翻过去看了看,待到确定是自己的那只之后,方才破涕为笑,被爹娘牵着走了。   言玦坐在树下为我剥栗子,他做了太久的主子,手法很是生疏,一袋栗子剥完,完整的没有几个,他拍了拍手,我递过一个手帕,他楞了一下,然后接过,低头小心的擦拭着手上的残渣。   “明钰,我羡慕那个小男孩。只有失去过的人,才知道失而复得有多珍贵。”   我漫不经心的嚼着栗子“这世上并不是每样东西都会在原地等你的,大多数的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它们自己都无法回头,又谈何失而复得。”   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远方,大半的面容隐没在阳光的阴影里“是啊。”他说“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成碧做过错事,就让她陪着女主终老然后赎罪吧(妈个鸡我写的这是百合吗)。 至于明钰和言玦,有时候,离开了就代表回不去了啊。 明钰的话,有些人她这一生就真的只会爱一个人啊,就像言玦再渣,他这一生也只爱过明钰一人。 ☆、第十五章   第三天,言玦来了,带着一大包京城的点心。   第四天,他带了几本古籍孤本。   第五天……   第六天……   我竟不知道,原来皇帝出巡是可以这般散漫自在的么?   以至于后来,我根本懒得去数算,直到那一天,言玦和我坐在檐下喝茶,热气氤氲着他的眉眼,墨色的眸子里盛的不知是喜是悲“明钰,我明日就要启程返京了。”   我把茶盏放在桌上,然后冲他笑道:“那祝皇上一路平安。”   他凝视着我,过了很久才说:“如果我想要你和我一同回京,你愿意吗?”   “不愿意。”    言玦笑了一下,说不清多少苦楚和自嘲“我想也是。”   他看着我的眼睛,问了和三年前同样的一句话。   “明钰,其实你一直都知道,对吧。”   这次我没有回避,而是回望着他“是,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他喜欢我,不同于对旁人的宠爱,亦有不止是出于算计。   一如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子会对女子产生的感情,最普通,最简单,却偏偏发生在了我们二人身上。   若不是知道这一点,我也不会有胆量拿自己的性命来逼他,离开了皇宫,有了这几年的安生日子。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我,仿佛想从我眼里看出什么来“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我笑笑“皇上,这天下都是你的,你又何必执著于我的一点心思呢?”   “明钰,你对我,从来都是如此吝啬。”   “我没有。”   我慷慨的把一生交给他他随意消耗殆尽,这天下哪里还有比我更大方的人。   他不和我计较,继续自己要说的话“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从未想过要将明家置于死地,在我心里,一直尊明相一声师父。”   也许吧,可我总不能拿明家上上下下的人命去赌,我们之间的信任,从来不值这么多。   沉默半晌,我道:“言玦,你是个好皇帝,未来,你会成为名垂千古的明君,这样就足够了。”   他笑了“明钰,这样的话我听得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我是真心的。”   他打断我“如果我说不够呢。”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我心头一凛“皇上,你不能逼我,你该知道,我不想做的事,没人能够勉强,从前如此,现在也是一样。”   他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暗淡了下去“如果我当年,少喜欢你那么一点儿,或许就不会放你走了,现在也是一样。”   我叹了口气“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他看我一眼“你也真说得出口。”   我苦笑,不然呢,如果有其它任何的办法,我倒也愿意试一试,可惜没有。   他转过头去望着阴暗的天色,眼底倒映着灰色的云“有时候我会想,为社么你我之间,如此缘薄。”   “是以情浅,是以缘浅。”   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再没有说什么。   过了很久,方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异样“来的时候听说今晚外面有灯市,不如让我再陪你逛一次灯市吧。”   “不必了,言玦。”我说“不必了。”   黄昏时分下了雨,我送他到门前,亲自为他撑起一把伞,他看向我,眼角有些泛红,然后用力地把我抱进怀里,很深很深,像是要把余生所有想说而未能说的话,想做而无法做的事,都刻进这个拥抱里,也把这个拥抱,刻进我们二人的余生。   我踟蹰了一下,用一只手轻轻的拥住了他。   过了很久,言玦才放开我,然后接过伞,淡淡道:“回去吧,夜里风凉,早些睡。”   转身融入了雨帘里。   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次,我这样看着他的背影,只是,这恐怕是最后一次了吧。   他走之后,我站在檐下看雨,凉凉的风吹动我的裙摆,偶尔有雨水飘到我的脸上,成碧走过来,为我披上披风。   “小姐,您真的不愿意再回到宫中去了吗,如今,朝政大权已经完全掌握在陛下手中,成碧相信他会好好照顾您的,您为什么不愿意再给皇上,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呢,您这个样子,我实在看着难过。”   “是吗?”我笑道:“也许吧,可是你忘了,他终究是皇上。”   他的责任,是福泽天下子民,守住祖辈留下的每一寸疆土,而从来不是一个女人,从前他可以为了权势一次又一次的伤我弃我,以后,也不会有任何的差别。   而我实在厌倦了,我厌倦于宫中的勾心斗角,更加不想像从前一样为了所谓的荣宠地位和那些女人争来斗去,更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流连在别人身边,真真假假,半真半假,那样的滋味,我不想再尝第二次。   他是皇上,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他可以把天下所有的奇珍异宝都捧到我面前,可我想要的东西,他永远都无法给我。    ☆、第十五章      言玦走后一个月,京中传来消息,他为当年的事情平了反,免了我的罪妃身份,封我父亲为安国公,爵位世袭,以示安抚。   成碧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正在修剪院子里的兰花,听到消息,也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知道了。”   也说不出旁的什么。   我歪在榻上,看着院子里的花纷纷落下,寂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恍惚想起那年,我多大呢?九岁?十岁?   其实是十一岁,我根本不会忘记的。   那次我和大哥吵了一架,因为我要他教我学剑,而他不愿意,我一气之下就自己偷偷溜出去玩,玩累了,躺在一棵大树底下睡着了。   一觉醒来,脑子一片混沌,整整衣襟上的草叶,不经意间发现不远处的河边站着一个人,许是因为大树的遮挡,他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一个我。   那个人穿着一身淡青色长衫,头上系了帛带,全是一副少年公子的打扮。   他看着远方,目光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是河中的粼粼水波,还是远处的青山,抑或是书中所说的更远更远的地方。   便只留下一个背影,那个背影,是单薄的,清瘦的,落寞的。   就在我踌躇现在出去会不会打扰他的时候,便看见身后不远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小心翼翼的上前催促着他“皇上,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要是被别人发现了,奴才这小命就要保不住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在我耳朵里。   我心下一惊,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见过他的,在我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曾经带我入宫,他就是那个站在皇后娘娘身边的小小少年,我母亲告诉我,那是当朝的太子殿下,未来的皇帝,可是,一晃这么多年,中间变故丛生,我听大哥说,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   可那个时候他远不是这样的阴郁,那个时候的他,是骄傲的,神采飞扬的,浑身上下都透着呼之欲出的贵气,仿佛明天就要登临至尊,指点山河。   他不是,也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小厮催了又催,不知道催到第几遍的时候,他方才“嗯”了一声,转身向回走。   我躲在树后偷偷的看他,觉得他实在是个地地道道的美少年,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长的这么好看,脸上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实在可惜的紧。   就在这个时候,从不远处跑过来一群七八岁的小孩子,拿石子打停在岸边的水鸟,水鸟受惊,翅膀扇起扑落落的声音。   他闻声回头,看到是什么后笑了一下,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好看,像雪霁月初的第一抹清辉,像江南三月水边的桃花。   那天我回到家,大哥一脸紧张的和我道歉,说他可我连自己为了什么和大哥生气都忘了。   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喜欢着他,瞒着他,也瞒着所有人,默默的点数自己那点心思,其中酸涩有之,欢喜有之。   如果言玦知道这些,他应该会很高兴吧,可我就是不愿意让他知道。   这份感情已经很卑微了,不能够沦落得更加卑微。   入宫是我自愿的,我那时候甚至很高兴,即使心里一直知道,自己不可能和他白头偕老。   这么多年来,我们各怀鬼胎,相互算计,最后落到这般田地。   可我真的不恨他,也不怨他,因是嫡出,他一生下来就被立为太子,十岁那年先皇去世,随后太后为了保住他的皇位自尽宫中,到后来,长公主也离开了他。   他的皇位是太多人用性命换来的,沾满了他最亲最爱的人的血,从来就不属于他一个人,他的人生,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十岁的我在做些什么呢,读书习字发呆,跟着大哥四处消遣,被父亲责罚了就只知道躲在大哥后面,再大的变故也不会落到我身上。   可那个时候的言玦,有么有人能让他躲在身后呢?有没有人和他道歉,问问他是不是有点不高兴了呢?   也许是我这辈子没有喜欢过许多人吧,才这样放任这他霸占着我的人生,所有的喜怒哀乐。   我忽然觉得困倦,便慢慢合上了眼。   原是今生今世已惘然,山河岁月空惆怅。   困意越来越深,我这一觉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想要见的人,永远不会来了。   【本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江南有相思》到此完结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之后会有一个言玦番外,想看虐男主的同学可以期待一下。 写到最后还是有点小难过的,但自己本来就是想写一个充斥着无奈的故事,不过打算近期都不写虐文了2333 其实这本来是我写的一个八千字的短篇,写完之后觉得不过瘾,于是就拉长到近十万字还发到了这里。 虽然冷的可以吧,但更因如此每一个支持我的读者我心中都是十分感谢的,给你们一个么么哒。 最后还是谢谢大家啦,我会继续写下去的。 ☆、言玦番外   明钰死在乾元三十四年的秋天。   消息传到京城,言玦把自己关在居安殿里整整三天,像个任性的小孩子一样,任谁叫也不理不睬,朝中大臣还是第一次遇到皇帝如此荒唐的情况,一时间猜测纷纷,却谁也得不出个结论来,知道内情的人却也无法直言,只能摇摇头,留下一声叹息。   人活一世,谁还没点求而不可得的东西呢,他们忽然想起自己岁月里的那轮明月光,各有各的心酸怅惘。   言玦大醉三日,然而即便是醉,也无法麻痹心上被狠狠撕裂血流不止的地方,有很多东西是他帝王也无法掌控的,比如离别,比如生死。   他那时已经不再年轻,从来就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人到中年越发的阴沉内敛,却无法抵御到压抑多年的感情和思念伴着她的死讯突然爆发,化作孩子般的痛哭失声,对着整个空荡荡的大殿,对着天黑和天明。   当年一别,从此千里烟波,迢迢重重,远方再也没有故人的消息,而今再闻音讯,已是阴阳两隔。   他以为她会好好的,在江南水乡,春日读诗,夏至观花,年年弄雪,岁岁平安。   却没想到,她还是先他一步撒手尘寰。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唯剩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明钰离宫之后,俊美阴郁的天子多了一个习惯,登高。   闲来无事,他会一个人站在城墙上,遥遥望着远方,神色悲喜难辨,偶尔会有落日的剪影投射在他身上,更显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登高为怀人,这谁都知道,可陛下怀念的那个人是谁,却是不得而知。   陶阳公主有时候会进宫,碰上这个情况,就会默默陪他站一会儿,或者零星交谈几句,谁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嫁人之后,就很少来了。   宫中的人来了又去,一拨又一拨,渐渐地会有不知事的小宫女发问:陛下常常一个人站在那里,是在想什么呢?   年长的宫人瞪她一眼:连主子的事情都敢揣测,不要你的脑袋了?   说完转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红墙深处,陶阳公主牵着小郡主的手慢慢的走,酷似母亲幼年模样的小郡主抬起头,问了同一个问题。   已为人妇的公主叹了口气:陛下啊,大概是在思念贵妃娘娘吧。   哪个贵妃娘娘,那个芳华殿里从前住着的明贵妃吗?   是啊,陶阳公主想起芳华殿,还有在那里度过的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   这么多年,宫中哪里还出过第二个贵妃。就连身为太子亲母的娴妃娘娘,也不过就是在封号前又加了一个仁字,断断没有越过妃位去。   能让陛下如此思念的人,想必很美?   陶阳停下脚步,望向宫墙之外,似乎在努力回想一些往事。   很美,有几分傲气,对亲近的人却是很好,母亲小的时候经常进宫找她玩儿,她是母亲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   小郡主仰起头,一脸的懵懂:陛下既然如此想念,为何不把贵妃娘娘接回宫里来呢?   她的母亲温柔的摸摸她的小脑袋,目光温柔得像一泓春水:你还太小,有些事你不懂,等长大了,就明白了。不过,我倒希望你永远不必明白。   世界上有哪个母亲,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懂得那种无奈呢?   爱而不得,抱憾终生。   小孩子只是好奇,问过了也没放在心上,而宫中总是有很多的禁忌,很多的不能提起。   渐渐地,有些故事就被埋在了宫墙之下,泥土之中。   你试过抱着你喜欢的人一动不动坐到天亮吗?   你试过站在那人门外,几次抬手想要叩门,却又放下,终究转身离去。   你试过过明明很喜欢,却不敢去拥有吗?   你试过一点一点放弃喜欢的人吗?   这些他都做过。   言玦第一次见到明钰的时候,只记得那是个不太讨厌的小姑娘,穿一身碧绿衫子,笑起来眼睛分外的亮,不过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她的母亲,那么美丽而又高贵,和自己的母亲简直像是亲生姐妹。   后来她就嫁到了宫里。   虽然是他亲自下的旨,背后却不知是多少的权衡算计,那时他不愿意见她,倒也不是出于讨厌,只是懒得应付,便把人放在一边冷着。   荷塘边偶遇,那时候她也不大,眉眼还留着小时候的稚嫩,隐隐可见日后风华。   他问她那支笛子有没有名字,她垂了首,葱白的手指奉着一只碧玉短笛“萧别。”   后来他每每想念那悠扬笛声,却再也没有听到过。   她实在是个太聪明出众的女子,以至于他后来惊觉自己喜欢上她的时候,竟不觉得一点意外,只是不安,只是不甘。   明家的权势实在太大,大得他不得不忌惮。   言玦知道,自己的老师是怎样的是忠心赤胆,清风明月,可他也无法忽略他那面旗帜下聚集的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只要他在一天,那些个老臣,就绝对没有安生的时候。   即便他再不想也只能和自己的老师反目为敌。   可是明钰,他是真喜欢她。   那么一个人,明明想要好好对待,却不知如何是好,怕自己越陷越深,越来越不忍,所以总是伤害。   爱不得,恨不得,放不得,舍不得。   以至于后来,他们终于走到了那一步。   他准她离宫,永世不得返京,是成全她,也是不打算给自己留有后路。   他真的害怕,怕自己会忍不住想要重新拥有。   明钰离开的那天,京城下了大雪,他就站在城墙上,看她被搀扶着出了宫门,自始至终,连头也没有回。   她坐的马车在雪白的天地间留下浅浅的车辙,然后,一点,一点消失。   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也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再也不属于他了。   明钰走之后,他才从娴妃那里听说了很多她的事情,听说他在大漠中下落不明的时候她连夜去了佛寺求告,听说他生病时她是怎样的心焦,为了照顾他生生累病了自己,听说每次他做了,她的脸上是怎样的落寞神情。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亏欠于她,却原来,他亏欠她那样多。   也许,他喜欢的人,也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他的。虽然他本不该奢求。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听从许平沙的建议,没有他们之间,是否还有一丁点的可能。   如果当初,他没有下旨让她进宫呢?   后来有一年的选秀,有一个秀女像极了当年的明钰,其实细看眉眼并不及她,只是穿着打扮,举止神态都学了个五六成的相似,穿一身碧色罗裙站在那里,就连他也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言玦会把这名秀女留下的时候,他却出人意料把人打发了出去。   然后离开了座位。   世上那么多的人,像她的可以有很多,却终究不能是她,谁也不行。   芳华殿已经毁了,明钰那时那般的决绝,连言玦也没有想到,他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个烈性子的姑娘,却也没想到,为了离开自己,她真的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本来说好开春就派人去好好修葺,后来……   他没有再命人去修,修好了,也无人去住,看着也难过。   后来,他终于没忍住去看了她,那一面,他看着她坐在石凳上看书,仿佛时光突然倒流,一切那么熟悉。   只是她一开口,语气中的淡漠疏离,就足以让人知道他们都回不去了。   那一夜,雨过月出,他上街逛了灯市,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相依相伴的恋人,突然就湿了眼角。   他想,他就这样远远的记着她,想着她,只要她过得好,那就足够了。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样的怀念也成了奢望。   生离死别,他在她身上都一一尝遍了。   最怕午夜梦回,最怕酒醒时分,最怕见到旧时草木,睹物思人……   乾元四十一年,言玦驾崩。   其在位期间,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一扫其父执政末期积弊,开创盛世太平。   这样一个政绩卓著的帝王,却终生没有立后,引得后世猜测纷纷。   因为没有立后,故死后无人相伴,只留一座帝陵,孤独的立在斜阳里,立在千百年的烟波里,把所有的遗憾和思念埋进泥土,埋进每一个沉默的黄昏。 作者有话要说:  《江南有相思》在这里就正式完结啦,再一次感谢大家支持!鞠躬!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